聽學生家長介紹,這棟樓房最初是東汽廠給職工建造小區樓房的時候,臨時搭建給建築工人居住的宿舍樓,小區建完後,東汽就把這棟臨時宿舍樓租給了漢旺小學。十年前學校就知道是危樓,幾乎每次開家長會的時候,學校都要求家長回家教育自己的孩子,不要在樓道內追逐打鬧,如果有六七個學生一起跑動,樓房就顫顫悠悠的,非常危險。
家長們追問副市長,為什麼知道是危樓,卻不采取措施?幾次說要搬遷,為什麼遲遲沒有行動?綿竹是四川十強縣之一,沒有錢建學校嗎?
當然這些問題遠不是一個副市長能解答的。據說前些日子,綿竹的市委書記給學生家長下跪了,依舊沒有平息學生家長的怨氣。
其實不管漢旺小學的教學樓是不是危樓,都很難在這次大地震中躲過此劫。漢旺鎮許多結實的樓房,同樣在百年不遇的大地震中坍塌了。家長們追問政府官員,也就是尋找一個發泄內心傷痛的機會。其實讓他們發泄一下也並非壞事,無論是誰經受了如此慘烈的場麵,失去親愛的孩子,背負心碎的傷痛,他們的理智都會受到挑戰。
民警們深知這一點,所以他們在現場並沒有顯得太緊張,看到哪一個家長情緒過分激動,他們才會走上去,拍拍家長的肩膀,用跟兄弟說話的口氣說:“喔,別焦急,天太熱,慢點說。”
為了預防家長們因天熱中暑,民警們還用車運來了礦泉水,分發給學生家長。現場也有政府的女幹部,在安撫那些女家長。
有一位40多歲的男人,懷裏抱著一個紅布包裹的骨灰盒,站在太陽底下,一臉無奈的神色。過了許久,他有些累了,走到一邊樹陰裏坐下,把骨灰盒放在腿上,腦門抵住骨灰盒,垂著頭。
這景象讓我心碎,於是走到中年男人麵前問:“老鄉,男孩還是女孩?”
他知道我說的是他懷裏的骨灰盒,抬眼瞅了瞅我,說:“你是幹什麼的?”
我說警察,德陽市局的。”
他相信了,說兒子。”
“叫什麼名字?”
“劉新,11歲了。唉,我這輩子一切都是為了他,好容易養他這麼大,卻……”
中年男人說著,用手拍打了兩下骨灰盒,似乎是說給裏麵的兒子聽的。我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再問什麼了,就站起來走開,說:“老鄉,天太熱,還是趕快讓孩子入土為安吧。”
我跟著顏坤局長到漢旺小學,原準備抽時間跟他聊幾句,但看到他跑進跑出的樣子,知道今天不可能采訪他了,於是也沒有跟他打招呼,悄悄地走了。
在路過漢旺小學教學樓的一堆廢墟時,我看到一堆丟棄的書包和課本,心裏就很不是滋味。這些平時被孩子們非常珍愛的物品,如今成了垃圾,在清理廢墟的時候,將同那些瓦礫一起被運走。看著這些物品,我總是在想一個問題,這些書包的主人,如今是否無恙?
我在那些書包前站立良久,總覺得有事情需要做,可就是想不起該做什麼。我彎下腰,從瓦礫中拽出一個粉紅色書包,輕輕打開裏麵的書本,看到日記本中有篇日記,就仔細讀了:
我覺得,自己kao了95.5不好,因為最高是99下次我一定要kao到97以上,如果沒有kao到97星期6和星期日不能玩。加油吧一定要kao到100分。不要讓我們一家人shiwang
短短的一段話,也沒有什麼文采,標點符號用得也不準確,有的字是用拚音寫的,可我看完後,眼睛濕潤了。這是一個非常要強的孩子,考試沒考好,自己寫日記表決心,決心不讓一家人失望。
現在,這個孩子是否成功地從廢墟中逃出去了?她是否還能夠繼續坐在教室裏,完成她的夢想?想到這裏,我決定把這個書包收起來帶回北京。我發誓要尋找到這個書包的主人。
她叫楊欣怡,漢旺小學一年級女生。
如果我能找到她,把這個書包和書本還給她,希望她能夠保存下來,保存一生。這是她的一筆財富,有了廢墟中這個書包墊底,她這一生中就不會再有恐懼,不會被任何困難嚇倒。
如果這個孩子去了天國,那麼我就替她保管好這些物品,在年年歲歲的“5·12”祭奠日,為她燒一炷香,祈願她在天國快樂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