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他把第一份死亡證明開給了兒子
走進都江堰前,我非常吃驚,疑惑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
我眼中的都江堰,完全不像遭受地震肆虐的城市。她依舊整潔亮順,依舊充滿了勃勃生機。幸福大道兩側林立的樓房,如果不仔細看,甚至連縱橫的裂紋都看不到。江安路上的商貿街,兩邊是琳琅滿目的攤位和各種物品,呈現出一派繁榮景象。
仔細一問才知道,原來都江堰的重災區在附近郊區。都江堰市區雖然也遭受嚴重破壞,大多數樓房成了危房,但卻都挺立著,不像北川和綿竹那樣一片廢墟。我采訪當地一位市民的時候,她形象地比喻都江堰市區地震後的樓房是“紙老虎”。
在幸福家園賑災居民安置點派出所,我見到了要采訪的民警鄧波,他正在跟一名前來尋親的中年男人耐心解釋派出所的困難。中年男人叫胡朋遠,湖南湘潭市昭潭鄉人,他的妻子王素娟5月11日獨自到都江堰旅遊,12日地震後就跟他失去了聯係。他希望派出所能夠幫他尋找妻子的下落。
鄧波攤開雙手說我已經說了幾遍了,不是不幫你,是沒辦法,真的沒辦法,你回家等著吧,再過幾天沒有消息,我可以告訴你,你的妻子就不在人世了。”
湘潭的胡朋遠不死心,說:“就沒有別的辦法?”
“有什麼辦法?很多遊客在都江堰遇難了,他們身上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物品,屍體高度腐爛,隻能就地處理了。那些受了重傷的,都轉移到外麵的醫院治療了,你妻子就算受了重傷,隻要頭腦還清醒,就會給你打電話,地震20多天了都沒跟你聯係,恐怕……”
看到我們進了屋子,鄧波急忙站起來迎接,說我馬上就結束。之前他已經接到采訪通知了。我看他忙著,就先退出屋子,在小區的臨時安置房轉了一圈。
這是一個規模很大的安置小區,有幾位國家領導人都來視察過。我在8棟最東邊的屋子內,跟一位40多歲的災民聊了一會兒。這間不足10平米的房間內,擺放了一張雙人床和一張單人床,住了他和另外兩個男人,那兩個人是一對父子。按照規定,一個屋子必須住滿三個人,他們是兩個家庭合在一起的。他說:“我們家剩下我一個人,就給別人來湊數了。”房間內除去幾件衣物,幾乎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在這麼狹窄的屋子裏,他們彼此沒有什麼秘密,跟一個家庭沒什麼兩樣。然而,畢竟不是一個家庭的成員,彼此之間有很多不同的生活習慣,因此他們未來的一段日子,會過得很別扭。我問他為什麼不出去打工?”
他說上哪兒打工?我這個年齡打工都沒人要了。”
我說:“你還不到50歲,身體這麼好,不出去打工怎麼辦?”
他搖搖頭說:“看政府下一步的。”
我在很多安置點遇到像他這樣的災民,有些人比他還年輕,都整天呆在屋裏等著吃飯,觀望政府下一步的安置動向。當然,當地政府在解決了災民吃住的問題後,應該想辦法擴大就業機會,但是作為災民也應該不等不靠,積極主動地用自己的雙手建設美好的明天。
再次走進派出所的時候,湘潭的胡朋遠已經不吭氣了,悶在一邊抽煙。鄧波朝我笑了笑說,聊我們的事情。他能笑出來,讓我的心情一下子輕鬆了許多。
鄧波是派出所的內勤,地震的時候他在所裏值班。他說樓房晃動了十幾秒後,出現了三四秒鍾的停頓,然後又強烈地震動起來,派出所對麵的小區樓房在劇烈的晃動中,多棟樓房相互撞在一起,紛紛垮塌下去。
鄧波跑出派出所後,看到滿大街奔跑哭泣的人群,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兒子鄧培,幼兒園的樓房會不會倒塌?兒子逃出來沒有?
地震後,所裏的其他民警迅速上街維持秩序、疏散群眾,鄧波的任務是留守派出所看管槍支。派出所的辦公樓也在地震中嚴重撕裂了,他必須守在殘破的值班室內。
一位從派出所門口跑過的災民,說那邊有個老婆婆砸斷了腿。鄧波立即衝出屋子,發現在距離派出所100多米遠的地方,躺著一位年過七旬的老婆婆,正痛苦地呻吟,他急忙將老婆婆背到派出所的院子裏。
剛剛安置好老婆婆,一位中年婦女衝進派出所,哭喊道:“快幫幫忙,救救我的女兒,我女兒在家裏出不來了!”
鄧波跟著婦女跑到派出所旁的阿壩州林業木材聯營公司家屬區,發現婦女的小女孩被困在五樓的一間屋子裏,樓房在地震中嚴重受損,隨時可能垮塌。鄧波不顧生命危險,從斷裂的樓體上爬到了五樓。婦女家的房門嚴重變形,小女孩在屋內哭泣著呼喊“救命”,不停地拍打房門。鄧波大聲說不要怕,我來救你了!”他一邊撫慰女孩,一邊用找來的鋼筋拚命地撬門,終於把小女孩從千瘡百孔的樓房裏救了出來。
鄧波剛返回派出所,一位大爺又氣喘籲籲地跑到派出所求援,說那邊有個婦女被壓在廢墟下麵。鄧波跑到廢墟前一看,一位30多歲的婦女被厚重的預製板壓在下麵,他組織周圍的一些群眾進行救援,試圖將預製板抬起來,可怎麼努力也沒有成功。他隻好跑回派出所,通過電台向當地公安指揮中心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