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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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一}/h3}

大年初三,娘對從部隊上回家過年的我說,咱娘倆今天去丁泉。記的小時候跟母親去,總是爬山去,走十多裏路,還要翻兩座山才到。聽說山上早晚有老虎、野狼出沒,所以天不太亮或夜晚沒人敢走的。行走在兩邊是茂密樹林的山間小道上,時刻扯著娘的衣服角。現在去當然是騎車子,娘坐在我的自行車後架上說,俺姥娘家就這一個親人了,趕集是聽你大舅說你舅姥爺癱在床上有半年了。30多歲的人了,快不行了。

娘歎口氣、又向我講起了過去。

俺姥娘家是地主。那時你姥爺下了東北,說掙錢回來好好過日子。年月不好,大旱了兩年,要吃的沒吃的,要穿的沒穿的。滿街都是要飯的。你姥娘帶我和你二舅去丁泉,住半個月也不想回。你姥娘不肯吃幹糧,每一頓飯省下一塊兩塊來放在一起。每天光喝粥,也頂餓。因為那粥比自己家的稠的多。回周家灣時俺妗都是問,這帶的什麼東西,一包一包的。俺娘紅著臉說,幹糧,這幾天攢的,帶回去小孩子們餓了給吃點。俺舅總是叫管家牽上驢送我們娘仨一段。走時,你姥娘總是趁俺妗子不在的時候,問俺舅,二哥,你身上還有點錢嗎?給我一點,我回去好打點洋油,晚上給孩子們點點燈什麼的。俺舅總是掏出票夾子,翻翻後說,沒有多少,還剩一塊多,都給你吧。那時你舅姥爺在村裏當教書先生,穿著大褂,很斯文的樣子。

走進村裏,娘下車來帶路。她小時候曾無數次地走在這條石板路上。在村中一古香古色的前庭前,娘停下腳步,在門外顫聲喊:舅。娘眼眶裏湧滿了淚。又喊一聲:舅。走進門去,大舅把娘和我直接領到舅姥爺的床前。一個幹瘦的老頭躺在床上,頭輕微動了動,娘握住舅姥爺的手說,舅,我是英子。娘扭臉抹淚,舅姥爺眼珠一閃,有兩滴濁淚從眼角溢出。這一刻,他心中是不是想到了自己那苦命的妹妹。

我到街上去轉,望著身後這座破落的大門,想它門庭若市時的光景。姥娘小腳,姥娘是這門庭裏走出來的嬌小姐。她嫁給了周家灣的姥爺。那時姥爺家日子過的還不錯,有四十多畝地,還在村中開了個雜貨店。

那時,姥爺是村裏獨一無二的風流人物。

姥爺個子挺高,長的很英俊。他留平頭,戴手表,騎洋車(自行車)。那時一身粗布衣裳打無數塊補丁的村人,從土裏刨食,哪見過手表,更別說洋車。

他和幾個人搭伴去濟南府起貨。每次吃飯後有人去櫃台前支帳,人家管帳的總是說,周老板早交了。聽說他還會飛簷走壁,肩扛一布袋糧食在屋簷邊上走如履平地。他吃喝不說,還賭,沒錢了就賣地,小賣部他誰的賬都賒。記好幾本帳他也不去收。他玩女人更是一絕,周家灣偌大個村,大姑娘小媳婦他幾乎玩了個遍。

一個月上中天的寒夜,似睡非睡迷迷糊糊的姥娘被一陣緊似一陣的擂門聲驚起,她披上棉襖去開門。在門內她問:誰啊。這次姥爺的脾氣出奇的好。快開門吧,我是慶懷他爹。姥娘拉開門插,姥爺滿嘴酒氣地撞進來。進得屋後,姥娘發現他上身隻穿著一件薄薄的單衣,問:你的棉祅呢?

媽的,你別管那麼多,給我找件衣服,我去小賣部,你在外邊給我鎖上門。誰問你我上哪兒去了,也不要告訴,橋南頭李二牛要是家來讓你認棉祅,你可別承認。姥爺嬉笑著上來摸了把姥娘的奶子。姥娘把姥爺的大手推開,小聲嘀咕道:你又去招惹人家的媳婦了。姥娘哆嗦著雙手去衣櫃裏翻找衣服。

往日他賭輸了牌,喝醉了酒,或沒找到可心的女人玩,回來就拿姥娘出氣。有時對姥娘拳打腳踢。姥娘唯一的能耐就是哭和忍。她怕別人知道姥爺的醜行,那樣可就丟死人了。實際上村人又有誰不知道姥爺的風流事呢。

我走到村中的水池旁。這個水池據說有好幾百年的曆史了。天再旱這個三麵環山的村中水池裏的水一點也不下落,清清的、溫溫的,水中的石頭上長滿青苔。這是舅姥爺家祖上修建的,舅姥爺家一輩輩就是靠賣水一點點發起來的。現在當然是歸公了。水池下邊就有一幫婦女在洗菜洗衣,大聲說笑。

}h3}二}/h3}

離開舅姥爺家時,娘又一次流了淚。她想這也許是見舅的最後一麵了。這麼遠。來一趟不容易。回到家,娘坐在椅子上喝水,眼睛怔怔地望著牆上的某一處發呆。娘的臉上布滿了皺紋,頭發稀落了許多也白了許多。

娘的腿不好,得過坐骨神經痛的病。記憶中二舅陪母親去濟南看過好幾次。爹老實,又不識字。二舅作過小生意,在外邊能應付。那幾年每到冬天的夜裏,娘腿痛得頭冒虛汗。哼哼著喊:哎喲,我不行了,痛死我了。我真死了,你要照看好這幾個孩子。聽到這兒我和大姐、二姐就哭。父親則低聲安慰娘,咱又沒說不去看,我出去借錢,明天咱再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