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1

在風中飛揚的頭發

當我還是矮個短發的時候,前排的倪小杉就有了亭亭玉立的身姿和一襲飛揚的長發。她經常在大夏天穿一件白底桃紅的連衣裙,紮一束高高的馬尾。

她每天踩著鈴聲跑進教室,在一片訝異的目光中回頭問我,嗨,第幾頁?她急促的喘息和明亮的眼神,時常讓少年時候的我莫名不安。偶爾,我呆住了,不知如何是好,她便會一遍又一遍地回過頭來問我,第幾頁?問你呢,到底第幾頁?

事情的結局總是讓人出乎意料,還未等我回過神來告訴她第幾頁,她便已被老師罰站到了走廊盡頭。

凝視她柔亮的頭發和白皙的後頸,我時常會冒出這樣的疑問:倪小杉是不是有點喜歡我?否則,她幹嘛老是故意回頭問我?她問她的同桌不就行了?

事實上,倪小杉回頭問我,也是被逼無奈。原因是一次水彩課上,倪小杉的同桌不小心把浣洗毛筆的整桶水都碰到了她的新連衣裙上,她倆為此吵得不可開交,最終形同陌路。

沒人知道,我喜歡倪小杉。想想也不可能,一個成績名列前茅年年作文獲獎的三好學生,怎麼會暗戀一位成績倒數整天遲到的繡花枕頭呢?可很多事情,誰都說不清楚。譬如,我就是無可救藥地喜歡倪小杉。

我喜歡她穿那條白底桃紅的連衣裙,喜歡她在午後流光中奔進教室的樣子,喜歡她白皙的後頸和飄揚的長發,也喜歡她氣喘籲籲回頭問我的眼神。

就在我鼓足勇氣,決定無畏流言,力求倪小杉的時候,班上忽然傳出了倪小杉早戀的消息。有許多人說,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看到倪小杉和一個瘦高的男生手牽著手,兼並著肩。為了證實這個消息,我跟家人謊稱中午開會,悄悄跟上了倪小杉。

倪小杉到底發現了我,她欣喜若狂地拍著我的肩膀說,嗨,小子,你那輛帥帥的自行車呢?丟了?被偷了?還是借你女朋友威風去了?

我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無法回答倪小杉的問題。就在我伸手進兜摸索那封藍色信件的時候,一個騎著賽車,蓄著長發的男生在對麵朝倪小杉吹起了口哨。倪小杉笑笑說,我先走了啊,下午見!接著,迫不及待地橫過街道,坐在了他的後座上。

我忽然覺得心裏最後一絲光亮被無情的手收走了。走在人潮洶湧烈陽直射的馬路上,還是有一種刺骨的涼。

我托朋友請了病假。班主任驚慌失措地打來電話,問長問短,我多希望,電話那頭的聲音是屬於倪小杉的。

第二天回到教室,一群人迅速湧到了我的跟前,滔滔不絕地向我訴說昨天晚上在班裏發生的大事。不知是從哪兒冒出的大響,竟有人說:倪小杉偷東西被抓了。

我毫不猶豫地怒吼起來,放屁!倪小杉絕不可能偷東西!同桌拉著我說,你不信也沒辦法,昨天晚上有同學丟了二百塊錢,班主任為了查清事實,花了整整一節晚自習搜查所有學生的課桌。結果,偏在倪小杉的課桌裏搜到了那二百塊錢。

倪小杉一直沒來上課,班上再沒人如同冒失鬼一般踩著鈴聲跑進教室,而後氣喘籲籲地問我課本幾頁。我不習慣這樣的生活。

倪小杉回到教室的時候,夏天已接近尾聲。她依舊笑若桃花,似乎之前根本不曾發生過任何事情。但之後,周圍的人卻經常會寫紙條過來“禮貌”詢問:倪小杉,你看到我的鋼筆沒有?倪小杉,你有見到我的錢包嗎?倪小杉,你能不能幫我找找我的課本?

倪小杉漸漸在這樣的“禮貌”詢問中沉寂。她依舊倒數,依舊不愛學習,依舊遲到。可有一樣,她到底是改變了——直到畢業,我都再沒見過她穿那條白底桃紅的連衣裙,也再沒見過她那頭飄揚的長發。

短發的倪小杉沒能走進高中的大門。沒人知道,落榜後的倪小杉到底去了哪裏。曾經真實存在的那麼一個人,就這麼迅速被大家忘卻了。

那封信,我一直留著,一直夾在我最心愛的日記本裏。我想,成年以後,如果我真正得到了一份來之不易的愛情,那麼,我一定會告訴她,曾經有一個名叫倪小杉的女孩坐在我的前排,她有著白皙的後頸和一頭飛揚的長發……

兩個少女的天長地久

冤家路窄

柴雪瑩站在偌大的籃球場中央舉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地跟李雲萱說,雲萱啊,別說我太高傲,就目前咱們學校的動物現狀來看,估計十八歲之前,我是不可能再談戀愛了。

李雲萱拍拍柴雪瑩的腦袋,別急,孩子,麵包會有,奶酪會有,恐龍男友也會有的。

馬蘇然扛著一遝新書呼哧呼哧穿過樓道時,柴雪瑩正嚷嚷得如同點燃的鞭炮。李雲萱欲哭無淚地說,千金,求求你,安靜點,就你這樣,不被恐龍叔叔迷戀才怪呢!

恐龍叔叔?切!你以為我這兩年的跆拳道是白練的嗎?我這麼一拳……

柴雪瑩還沒來得及把剩下的話說完,預備從右邊超前上樓的馬蘇然就劈裏啪啦地滾了下去。柴雪瑩目瞪口呆地看了看自己的拳頭,頓時嚇得臉色慘白,掉頭就跑。

李雲萱果然是個傻妞,明明不是她闖的禍,她還要首當其衝跑下樓去。

馬蘇然捂著汩汩流血的鼻子,風趣地說,oh,my觀音菩薩,真是出師不利。

世界真是小得無處可逃。柴雪瑩絕對沒有料到,剛才被她失手打得鮮血奔流的那位男生,竟會是班裏新來的同學。

天哪,真是冤家路窄。

一見鍾情

洗淨鼻血之後的馬蘇然,麵容清秀得如同三月春風中的楊柳。他穿著被風漲滿的白襯衫,站在銀色的窗邊傻笑。

遠處的天際,浮動著一片散漫火紅的雲霞。漸漸墜落的夕陽,將生命裏殘留的那些溫柔之光,毫無保留地排向這個昏沉沉的世界。

回眸之間,馬蘇然與柴雪瑩四目交接。暗紅的光,像巨大的屏風在馬蘇然的背影裏浮沉,柴雪瑩很努力很努力地睜著眼,卻還是看不清馬蘇然的臉。

馬蘇然敞著線條硬朗的胸膛,忽然一個箭步,跨到柴雪瑩的眼前,嘿嘿地壞笑。這一刻,柴雪瑩終於看清了他的眼睛。從此,這雙亮如湖泊而又帶著鴿子灰的瞳孔,再也無法從她的心裏揮落。

僅是一眼,柴雪瑩就不可自拔地迷上了馬蘇然。

她坐在偏僻的角落裏,一次又一次地偷看馬蘇然的側影。每當微風而來,他的白襯衫就會嗚嗚地揚起船帆。真沒想到,不過十六歲的少年,竟也會有著如此波瀾起伏的魅力。

柴雪瑩知道自己沒救了,一遍又一遍地伏在角落裏寫他的名字。馬蘇然,馬蘇然,日落黃昏且當還,若使紅顏無盡淚,君坐嶺北我居南。

愛屋及烏

隻為馬蘇然的一句話,柴雪瑩就把多年苦蓄的飄揚長發還給了初冬的大風。

李雲萱忍不住悲歎,可憐的娃兒啊,你也不必這樣吧?就算馬蘇然說他喜歡短發的女孩,你也不必如此超前,趕著削發為尼吧?

柴雪瑩的短發造型,使全班男生大跌眼鏡。曾經迷戀她一頭長發的四眼小子,更是為此痛心疾首。

馬蘇然始終沒有任何反應。印象中,他隻是輕描淡寫地侃過一句,喲,變梁詠琪啦?

柴雪瑩並不後悔當初的決定。因為除了這句話之外,馬蘇然還另外補過一句,柴雪瑩,這件紫色的衣服其實很適合你。

因為這句話,柴雪瑩翻來覆去地把這件衣服穿了整整一個月。髒了,她就扔在洗衣機裏,潮了,她就用電爐烤幹。

她固執地以為,隻要這樣,馬蘇然就會多看她幾眼,就會清楚地明白她的心。豈料,所換來的,隻是一句略帶戲謔的嘲諷。

咳,柴雪瑩,問你個問題,你是不是隻有這件衣服了呢?那麼多天了,都沒見你換一換。

情有所屬

馬蘇然第一次向李雲萱表白的時候,天空正下著瓢潑大雨。

李雲萱一動不動地站在馬蘇然的傘中,看著周遭迷蒙的世界。她第一個想到的人,是柴雪瑩。

她清楚地知道柴雪瑩這個丫頭有多麼多麼喜歡麵前的這個男生。她為他寫了無數的藏頭詩,為他剪去了心愛的長發,甚至,為他改變了一切能夠改變的喜好。

李雲萱永遠記得柴雪瑩的手。在她爸媽離異的時候,在她徹夜不歸想要退學的時候,在她中考失意決定放棄的時候,這雙手,始終沒有離開過她的肩膀。它們像一對忠誠的生死樹,不離不棄地站在李雲萱的心土裏。

李雲萱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馬蘇然。盡管,她也曾在日記裏悄悄地寫過馬蘇然的名字,也曾設想過和馬蘇然一起雲淡風輕的日子,但比起柴雪瑩來說,馬蘇然實在過於微不足道。

她沒有把這個消息告訴柴雪瑩。她怕這個故作堅強的丫頭會忍不住傷心。

她和從前一樣,拉著柴雪瑩的小手,坐在空無一人的角落裏,偷看窗邊的馬蘇然,而後,幫她出各種各樣的鬼點子,打退所有來路不明的情敵。

天長地久

柴雪瑩騎著租來的摩托車,站在李雲萱宿舍樓下鬼喊鬼叫的時候,皎如玉盤的明月,尚且遙遙掛在夜幕中間。

李雲萱穿著寬大的羽絨服,睡眼惺忪地從門口衝出來,暴跳如雷。可事實上,她還沒來得及發火,柴雪瑩就生拉硬扯地把她拽上了摩托車。

淩晨的街道上,清冷得如同地窖。柴雪瑩扭手轟足了油門,拚了命地在大街上橫衝直撞。北風像刀子一般,呼啦啦地刮過李雲萱的耳際。

摩托車被騎得飛快,李雲萱冷得直冒眼淚。丫頭,你該不會是一時賭氣,想要為愛輕生吧?如果真是那樣,求求你放我一命。我還沒滿十八,我還沒正兒八經地談過一場戀愛呢……

閉嘴!你懂什麼?再晚,再晚就看不到海邊日出啦!柴雪瑩說完這段話,嘿嘿地迎著肆虐的寒風壞笑。

那是她倆一生中見過的最美的海。

濕膩的海風夾雜著自由的氣息,如同光明一般鋪天蓋地而來。海的盡頭是天,是茫茫不可知曉的地域,是一條泛白的水平線。暗紅的朝陽,如同柔情萬千的少女,冉冉地從海的盡頭浮起。它每升一個腳步,就會趟出千萬波不同形貌的浪潮,如鬆濤,如雨霧,如風中麥尖。

柴雪瑩故作深沉地說,雲萱啊,麵對此情此景,我們是不是該來一段浪漫的對白?譬如,勾勾手指,承諾你我的友誼,就像這海水一般永不消逝,多好。

李雲萱再一次牽住了柴雪瑩的小手。雖然,她覺得自己這樣做有些矯情,但她還是把那句話說出了口,臭丫頭,雖然我知道,永遠是一個很虛幻的詞,但我還是希望,你我的友誼能夠天長地久。

涇渭分明

回程了路上,為了保命,李雲萱自告奮勇地當起了司機。她把深紅色的頭盔罩上,陰陽怪氣地說,哎呀媽呀,真是帥得一塌糊塗!

李雲萱騎摩托車的速度簡直就是蝸牛。柴雪瑩在後邊一個勁兒地嚷嚷,快點啊,快點啊,你再等誰啊?再這麼慢,我直接下來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