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雲萱準備加速衝上大坡的時候,兜裏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柴雪瑩一把伸進她的口袋裏,調侃式地罵道,大清早就忍不住思念來電話啦?也不知道是哪個癡心漢子打的。

呼呼的風仍舊吹著,柴雪瑩的笑容忽然在見到號碼的一瞬間徹底凝固。清晨六點二十一分,柴雪瑩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她聳聳肩膀,忍住欲落的淚花,將熱乎乎的手機原封不動地放回到李雲萱的口袋。

李雲萱莫名其妙地問,丫頭,幹嘛不接電話?誰打的?

柴雪瑩一直沒有說話。那是一串她熟到不能再熟的號碼。很多次,她掏出手機,還沒等那頭傳來連線的嘟嘟聲,就驚慌失措手忙腳亂地掛斷了電話。

摩托還沒停穩,馬蘇然就騎著單車過來了,喂,李雲萱,你幹嘛不接我電話?喏,這是我給你買的早餐。

李雲萱還沒來得及回頭解釋,柴雪瑩就捂著嘴巴逃之夭夭了。

她蒼涼的背影在像一堵堅實的防洪大壩,硬生生地將一條友誼之河割成了兩股涇渭分明的溪流。

缺一不可

沒人知道,為何曾經形影不離的她們,會變成路不相識的陌生人。

柴雪瑩去了最左邊的位置,她和李雲萱,和馬蘇然,隔了整整三條不可逾越的鴻溝。

李雲萱試圖想要挽回這段來之不易的友誼,但她無法回答柴雪瑩所留下的問題。既然你知道馬蘇然不喜歡我,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明明知道馬蘇然喜歡的是你,為什麼還要虛情假意地幫我追逐他的心?

時間沒有因為李雲萱的無奈而作絲毫停留。

高考,填報誌願,像一場無處可躲的瘟疫,籠罩了每一個人。柴雪瑩知道,李雲萱的爸媽拚了命地要把閨女留在廣州。柴雪瑩為了避開她,賭氣把自己送去了青島的大學城。

收誌願表的時候,柴雪瑩再一次看到了李雲霄和馬蘇然的決定。他倆是那麼默契,那麼心靈相惜,全都填滿了廣州大學的代碼。

柴雪瑩一直沒哭。臨行那天,她拒絕所有人送,獨自去了2477公裏之外的青島。

青島的海比廣州的美多了。站在廣袤的沙灘上,柴雪瑩忽然有種難以言明的孤獨。她迎著海風倔強地睜大了眼睛,直到疲倦的淚啪啦啪啦地落進苦澀的海水裏。

她失落地轉過身子,竟意外地看到了一臉壞笑的李雲萱。你…你…不是填了廣州嗎?柴雪瑩差點沒把眼珠給瞪出來。

丫頭,準許你撒野不理人,就不準許我造假騙下你啊?你可真夠狠的,為了躲我,竟然跑到這兒來。幸虧本小姐有先見之明,提前在班主任那兒預定了一張誌願表。心疼啊,那張誌願表花了我整整一百塊大洋!

李雲萱死死拽住柴雪瑩的小手,惡狠狠地說,丫頭,為你,我可是把家裏的太皇和太後都得罪了,但有什麼辦法呢?我都答應過你了,要給你天長地久的友誼,當然隻能舍命跟來啦!

丫頭,我真的不能沒有你。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寂寞的十七歲

秦百川

藍貝貝搬來李家大院沒多久,秦百川就分門立派徹底當叛徒去了。

那時候,秦百川尚且還是個眉清目秀的小夥子,光溜溜的下巴上既沒有粉刺,也沒有青春痘。我和徐小儒成天坐在大院裏的洋槐樹下,畫小人,詛咒見色忘義的秦百川出門磕掉大牙。

事實上,還沒等出門,秦百川的厄運就滾滾而來的。

那天,恰好放月假。秦百川站在樓上,對著鏡子,一麵把頭發梳得油光可鑒,一麵得意洋洋地朝我和徐小儒拋媚眼。大家各自心照不宣,笑笑。我知道,這小子又要去城南中學騷擾藍貝貝了。

他還沒把三七開分好,一個烏壓壓的大巴掌就從後腦勺那邊拍了過來。我還沒來得及幸災樂禍,秦百川的肥媽就在樓上炸開了鍋,瞧瞧,瞧瞧!你個瓜娃子,念哪個子書哦!簡直就是浪費老娘滴錢錢!撿好書本滾回鄉下去跟你那個哈兒老爹挖地喂豬算求嘍!

我和秦百川說過一百八十遍,千萬不要把不及格的試卷藏在房間裏。他不聽,非得照著這麼幹,還趾高氣昂地朝我們炫耀,小子,懂不?這可是青春的印跡!我得好好留著,等以後老了,給我孫子看。

留著?真可笑。你也不撒泡尿瞅瞅自己啥模樣,人中短,印堂黑,天生就是個短命鬼……徐小儒那張嘴巴,不論是誰都招架不住。

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此事還沒告一段落,新戲又風風火火地開幕了。

當夜,秦百川的慘叫,差點被把我們家的燈泡震爆。我一直沒敢上去看。好事的徐小儒硬把他媽媽拉去勸架,結果,倆人都被四川話罵了個狗血噴頭。

秦百川果然是個表裏如一的漢子。不但成天嘴巴上對外宣揚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自己還躬親力為,在臥室的牆角處打了一個小洞,用以存放低分試卷,曖昧情書之類的易燃易爆物品。

事情偏就那麼湊巧。秦百川的肥媽原本是拿著掃帚打耗子,結果打著打著,就打出了秦百川精心設計的這個暗格。

三十多張零分試卷,五份家長通知書,十七封來曆不明的情書,均於一夜之間曝露天下。

最要命的是,其中一封,就是打算聖誕節送給給藍貝貝的。

藍貝貝

藍貝貝的母親是個地地道道的北京人,聽說暗格情書這件事情之後,便徹底把秦百川納入了藍貝貝日常交友的黑名單。

秦百川不知死活,老是站在樓頂用小鏡子把陽光反射到藍貝貝的書桌上。藍貝貝順著光線抬頭望去,嘿嘿地衝著秦百川傻笑。

那年我們剛滿十六歲。藍貝貝的短發和她的個頭一樣,拚了命地往上竄。沒過半年,藍貝貝徹底從大大咧咧的假小子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

她第一次穿百褶裙束高馬尾路過洋槐樹的時候,我和徐小儒正在商議考試作弊的細節。我抬著頭,捏著小抄,故意文鄒鄒地跟徐小儒說,嗨嗨,快看,麻雀變鳳凰,真是讓老衲大吃一驚。

一斤怎麼夠?我們可是兩個人呢,怎麼也得二斤!徐小儒看著藍貝貝壞壞地笑。

秦百川見狀不妙,冒著生命危險從樓上偷跑下來,把我和徐小儒拖到暗處,暴跳如雷地說,他媽的,還是不是好兄弟?兄弟妻,不可欺,知道不?為了藍貝貝,我可是挨過一頓打的。多的不說,也算是付出了一點點生命了。

徐小儒最擅長煽風點火,明見秦百川動了真情,他還在一旁不正經,哥們兒,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自由戀愛,懂不?誰還和你分先來後到啊?

結果可想而知。心急如焚的秦百川,聽到這話,哪還有理智?不分青紅皂白,朝著徐小儒的瘦臉就是一拳。

最後,倆人鼻青臉腫地站在藍貝貝麵前,死活讓她選一個。最後,藍貝貝估計是被逼瘋了,腦袋進了不少水,轉頭甩甩長發,搭著我的肩膀說,你倆,我誰也不喜歡,我就要他了!

徐小儒和秦百川當場傻了。之後,我受到了嚴重的孤立。

連夜打好的小抄,湊錢新買的MP3,全在徐小儒那兒。不用說,他肯定黑吃黑了。可我沒想到,秦百川竟然陰險到把我代他寫給藍貝貝的情書更名換姓,給了全校最醜的胖女生柳白楠。

狂轟濫炸,流言蜚語,我的生活瞬時陷入了癱瘓。藍貝貝語重心長地勸慰我,小海,就算那天我選你是鬧著玩的,就算我後來狠心拒絕了你的邀請,你也不用這樣自暴自棄自尋死路吧?

天生好熱鬧的徐小儒當然不舍得錯過此等好戲。揮毫潑墨,當眾給我寫了一首新版的《贈汪倫》:小海愛上柳白楠,月下花前獨自盼,白楠體重二百五,小海不知怎麼辦。

期末考試成績下來那天,徐小儒和秦百川淚眼婆娑地站在校門口等我,才見到我垂頭喪氣地走出來,立馬異口同聲翩翩高歌又一版本的《聽海》:聽,海哭的聲音,誰會被打到斷了筋,大小便失禁……

當初說好三兄弟同生共死的,沒想到,真有難的時候,他倆比誰都狠心。我在樓下被氣急敗壞的家人罵得狗血噴頭,他倆在樓上撕心裂肺地唱著川襪子的《康定情歌》。

二哥,真不好意思,昨晚我們喝多了,沒聽到你的呼救聲。下次,下次一定帶上我媽前去搭救。秦百川那惡心樣,是人見了都想朝他臉上拍個幾板磚。

二哥?我看他昨晚估計都快被釀成二鍋頭了。徐小儒繼續幸災樂禍。

那個夏天感覺特別冗長。陽光鋪滿大院,四處開著鮮花,知了在樹上無休無止地叫喚。我和秦百川,徐小儒,藍貝貝四個人,成天坐在洋槐樹下胡思亂想。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在爭執同一個問題,要是不幸中了五百萬,怎麼辦?

如果當時有人把我們的點子記錄下來的話,我保證,那絕對可以拿諾貝爾最佳創意獎。

徐小儒

高三上學期,學校通知藍貝貝得盡快返回生源地。四個人的夢,忽然像冬天的洋槐葉一般,飄飄揚揚地碎了一地。

秦百川跟藍貝貝說,貝貝,你等我,我一定會去北京找你。藍貝貝哭了。坐在校園的樓頂上,四人始終保持沉默,而寒風則像利刃一般,呼呼地刮過臉龐。

藍貝貝臨行那天,大院裏忽然下起了白雪。空蕩蕩的洋槐樹,再也藏不住一絲歲月的秘密。徐小儒始終沒有出現。

聽說,徐小儒後來獨自追著大巴車跑了很長時間。他一直哭一直哭,矯情得像是拍電影。

藍貝貝走後,高三轟轟烈烈地來了。人生和前程,如同河流一般,清晰而又冰涼地橫跨在無形的青春裏。

秦百川拚了命地念書,隻為那個無關痛癢的承諾。

徐小儒始終沒能堅持到最後。高三上學期還沒結束,徐小儒就拖著大包行李上了火車。聽說,他舅舅在山西開了個煤場,生意不錯,缺少人手。

徐小儒給我打過很多電話。後來,母親怕影響我的學業,徹底把家裏的座機給斷了。

秦百川最終還是不得不向命運臣服。他認了,累了,妥協了。

徐小儒把他生命裏的一份工資彙給了我和秦百川,他在彙款單的留言欄裏附了一句話,兄弟們,一定要好好讀書!

拿到這筆錢的時候,我和秦百川站在郵局門口哭了。

十七歲

原本打算用這筆錢買長途車票去山西看徐小儒,可後來,卻因為秦百川的母親,無限延期。

工頭說,秦百川的母親是自己不小心才從腳手架上摔下來的,建築公司不能賠錢。那天晚上的秦百川,至今仍然使我心驚膽顫。他握著水果刀衝向工頭的那一瞬間,我的身體徹底僵硬了。

再後來,建築公司的老板跑了。一大批從西南而來的打工仔,沒日沒夜地坐在黑蒙蒙的毛坯房裏,等待奇跡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