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小歌故作高深的模樣,讓我產生了好奇:“你說,哪個問題?”“傻啊,當然是關於這些偉人的愛情問題啦。譬如,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你知道愛因斯坦最喜歡的人是誰嗎?”辛小歌這個絕對八卦的問題,真把我給難住了。

辛小歌得意至極,在課後挨個挨個地詢問。所有人眉頭緊蹙,都不知道這偉大人物最喜歡的人到底是誰。辛小歌在一片嚷嚷聲中道出了答案:“愛因斯坦,愛因斯坦,那他最喜歡的人一定是因斯坦啦!人家都在名字裏告訴你們他最喜歡的人是因斯坦了,你們還問,真笨!”

結果,自以為聰明絕頂的辛小歌被全班同學冷落了整整一下午。他在後麵一個勁兒念叨:“小子,你也不理大姐了嗎?我可是比竇娥還冤啊!”

辛小歌的樂觀情緒已經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每次惡作劇後,不管我們如何攻擊她,冷落她,甚至是侮辱她,都無濟於事。她總是咧著嘴巴,像拍牙刷廣告的那些明星一樣,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嬉笑著說:“來吧,來吧,高爾基說了,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不過,近些日子裏,辛小歌似乎變了另外一人。她很少說話,耷拉著腦袋,偶爾碰到老師提問也是心不在焉。就算講到愛迪生,她也不再興奮異常地問我愛迪生最愛的人到底是誰。我心裏犯了嘀咕,辛小歌的樂天情緒是不是也已經進入了落葉風塵的秋季?

傍晚放學,我騎自行車跟在辛小歌身後,一遍又一遍地問她:“小歌同誌啊,我作為全班少先隊員的代表來問你,最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

辛小歌不理我,把自行車蹬得嗚嗚作響。街道上車水馬龍,人潮洶湧,我再不敢招惹她。萬一她真有個三長兩短的話,那我剩下的這幾十年就得由寒窗苦讀換成鐵窗含淚了。

“辛小歌,你慢點兒,我決定不追你了!”任憑我把嗓子喊啞,辛小歌也沒有半點減速的意思。斑馬線上的同學齊齊回頭看我:“你何時喜歡上辛小歌的?你可真夠勇敢的!大街上也能這麼直白?”

我差點噴血。辛小歌啊辛小歌,我的萬世英名,就這麼讓你給葬送了。

關於我在馬路上狂追辛小歌的傳言,終於在第一場冬雪後平息。

謠言不但泛濫得神乎其神,還添加了不少韓劇的情節。同桌一本正經地問我:“小子,真看不出來啊,你受外國思想的毒害這麼嚴重!”

麵對這樣的傳聞,我和辛小歌都已經習慣了沉默。起初,興許我會打趣地說:“哪裏,哪裏,絕對是狗仔隊的緋聞,稍後我的經紀人會替我澄清的!”可後來,我再不會這樣了。因為我發現,以玩笑對待傳言,猶如火上澆油。

更讓人難以想象的是,一向英明神武的班主任,竟然對這樣不著邊際的傳聞起了疑心,先後找我和辛小歌談了幾次話,語重心長地說:“你們兩個啊,平時得注意自己的言行。既然是班委,就得做好表率嘛!”

我欲哭無淚。最讓我惋惜的是,辛小歌為了平息流言,竟然放棄了我和她的純真友誼。她在我的外語課本裏夾了一張慘白的紙條,上麵赫然寫著:“以後咱們還是不要說話了吧,我不想再讓其他同學誤會!想想,你成績那麼差,我怎麼可能喜歡你?”

辛小歌以近視為由,調上了前排。我與她的友誼,如同這個季節的溫度一般,直線下降。興許,我該更為絕決一點,用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方法給辛小歌寫去一張紙條,鄭重其事地告訴她:“我也不可能喜歡上你這個刁蠻任性的醜八怪!”

我始終沒有那樣做。不論怎樣,我都敬重我和辛小歌曾經的那份友誼。即便,我們從此再不能做朋友,可我還是希望她能一如從前地開朗。

辛小歌坐進了班裏的黃金地段。周圍不是科代表就是老師的重點培養對象。她是該坐進這樣的位置的。她成績那麼優秀,且努力上進,怎麼能坐到一個名次倒數的男生後麵呢?

我開始有些懊惱,為辛小歌的世俗。但這又能怎樣?

剛開學,我便收到了一張莫名的紙條。淡藍的筆跡,字體儼然是辛小歌的風格:“你斷定一輩子都隻能倒數!窩囊廢!”

雖然,這張紙條上沒有明文寫著我的名字,但我似乎就是確定,這張紙條絕對辛小歌給我的。我眼裏蓄著委屈的熱淚,努力睜大了眼睛,不讓它們掉落出來。此刻,辛小歌在前排人才濟濟的戰營裏談笑風生,眉宇間充滿了趾高氣昂。

我開始了昏天黑地的苦讀。我想,在過期的友誼和受損的尊嚴之間,我該做一次重大抉擇。我選了後者。至少,我不想讓所有“人才戰營”裏的成員們看扁。

在這一個萬物複蘇的時節,我的名次如同風中春筍般,細致而又艱難地向上攀沿。我習慣了晚睡早起的生活,習慣了題海戰術,甚至習慣了周圍一切墮落同學的冷嘲熱諷。我心裏聚集一團愈漸熱烈的火,隻有這種一刻不息的奔跑才能讓它獲得片刻解脫。

周考,月考,期中考,我親眼看著自己的名字,一點一點地向著辛小歌的名字浮動。我買了許多習題冊,沒日沒夜地在草稿上演練。我的目的很簡單:我隻想有一天,辛小歌恭敬地捧著一道無法解開的題目前來找我,那麼,我便可以痛痛快快地對她說上一句:“這種題目你都不會解?你真是個窩囊廢!”

事實上,直到我的名字越過辛小歌的肩頭,她都不曾主動跟我說過半句話。我的課桌裏堆滿了年級頒發的獎品。我有些憂傷。如果是去年夏天,辛小歌一定會不由分說強盜似地將它們擄去大半。而現在,我們早已各自喪失了這種分享快樂的能力。

春末的清晨,當我打開外語課本朗讀時,從翻飛的書頁裏忽然掉出一張喜慶的賀卡。賀卡上,依舊是淡藍的筆跡:“小子,生日快樂!你中計了!”

我恍然大悟。原來辛小歌一直記得我的生日,一直在不遠處默默地注視著我。

辛小歌在街上衝著我大喊“小子慢點兒,我決定不再追你”的時候,我忽然有種措手不及的感動。身後,辛小歌正在急急趕來。我分明看到,有一滴名叫友情的熱淚,轟隆隆地穿過了迷茫的冬季……

一份怯懦給予的輝煌

文理分班後,我所在的原本清冷至極的教室,忽然成了人員最為眾多的班級。一百多個從理失敗的少年少女,紛紛落荒逃到文科班裏來。

似乎老師當初所說的話是有些道理的。“讀不了理科的人才會跑來讀文科!”不難看出,在老師未進教室之前,文科班的喧鬧如同街角的菜市場。

為了使教室能夠容納更多的人,老師不得不下令將六組合為兩組。每三組一塊,中間留出一條過道。這樣,我們便有了更多惡作劇的條件。由於人員眾多,於是,我們常常可以趁老師回頭寫字的時候從後門溜之大吉。

學校一到上課時間便會關閉大門,我們不得不另作他圖。經過幾日的勘察,終於發現男廁所的背後有一麵牆,翻過那麵牆,就是連綿的田野,無拘無束的世界。我們各自提一塊磚,到廁所背後,搭建了一個可供人踩踏的堅實堡壘。

有了這個堡壘的庇護,我們出逃的次數越來越多。三人行的時光,讓我們感到快樂而又無奈。因為每次走到那個堡壘下麵,同桌都會懦弱地站在原地,愣愣地看著我們呼哧呼哧地翻牆越壁。

我們坐在牆上佝僂著背,輕聲說:“快上來吧,上來我們拉你一把!”他一臉惶恐地站在那兒,身子一動不動,看了看高高的圍牆說:“你們去吧,我不敢,要是摔下來或者被老師發現,我會被打死的!再說了,你們也需要一個人給你們通風報信啊。要是老師問,你們去哪兒了,總得有人回答吧?”

我們坐在圍牆上尋思了片刻,覺得他說的話有些道理,於是不再召喚他。

野外的世界可真美,不論春秋,都透露著別樣的生機。我們坐在野外的田埂上,曬著慵懶的陽光,說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時常會沉沉睡去。

醒來後,看著夕陽斜下,總是驚慌失措地逢人便問:“幾點了?幾點了?”生怕自己錯過了班主任的課程,闖下大禍。那時候,真覺得自己一無所有,除了大把大把的揮霍不完的時間。

說實話,我們玩的並不開心。身無分文的外出,心中充滿了忐忑與惶恐。我們既渴望脫離學校的管束,又生怕被發現,內心時常被這種無聊的矛盾所幹擾。可即便這樣,我們仍放不下出逃這個刺激的遊戲。

每每回來,我們總是能得到無數的讚賞。周圍的同學無不驚羨地問:“嘿,你們今天可瀟灑了,去哪兒玩了?快跟我們說說!”我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似乎,我的寫作天分就是在那個時候得以微微嶄露頭角。因為每次這樣的問題,總是隻有我才能回答得傳奇而又充滿曆險色彩。

我常常能把一輛挖土機的動作說得讓人神往,能把一隻普通的鳥說成傳說中的鳳凰,甚至,可以把睡覺說成是一種無比浪漫的行程。他們既高興,且羨慕。我們這樣的生活,是他們渴望卻又不敢去過的。

兩年的文科生涯,我們出逃了無數次。每次都是我懦弱的同桌為我們墊好磚塊,扶牢按穩。有了他,我們可以在副科課程裏無憂無慮地外出。即便有老師問起,我們也知道,他一定會回答得天衣無縫。

高中生涯就這麼結束了。壞孩子的傳奇,壞孩子的曆險故事,也將麵臨最後結局。我們一夜長大,忽然寬恕了那些曾經辱罵過我們,並與我們爭吵過的小子。

我憑借自己的文筆考上了一所普通的大學。而當日與我一起出逃的他們,皆雙雙落榜。我有些惆悵,卻又想要感謝他們。可至於要感謝些什麼,我當時根本不清楚。

很多年後,我為自己當年的錯誤,從初始的悔憾到今日的無比自豪。因為那些錯誤,那些桀驁不馴的時光,我有了綿長而又足可美麗一生的回憶。無可厚非,這樣的輝煌,與當日懦弱的同桌脫不了幹係。

直到此刻,我才追尋清楚當年想要感謝他的原因。因為他的懦弱,我才無所顧忌,才有了生命裏這一段最為完整的,最為與眾不同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