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博宇把我周圍的女生都猜了一遍,最後扯住我的手臂生氣了,敢情你小子是看我頭上有個悶包,就當我是葫蘆娃裏的隱身娃是把?你到底說不說?不說我走了,我看這兄弟也沒法兒做了!

我把所有關於邢曉萌的秘密都告訴了陳博宇。告訴她邢曉萌的住址,告訴她邢曉萌的性格脾氣,告訴她邢曉萌不過是一個心地純善的打工妹。

最後一句話使陳博宇把剛進喝嘴裏的珍珠奶茶噴得我滿臉都是。他目瞪口呆地問,打工妹?不是重點中學學生,不是三流大學班幹部,也不是見多識廣的白領同胞?

我說,陳博宇,我沒你那麼大目標,明明自己成天就活得伸手不見五指,還喜歡穿白襯衫假裝光明使者。

分道揚鑣時,陳博宇給我出了個好主意:不吃早餐,光省錢,然後用省下來的零花錢去她所在的理發店裏剪頭發。

我實在想不出比這更好的辦法。於是,隻能嚴格遵照陳博宇同誌的精心安排,開始不見棺材不掉淚的“絕食大行動”。

我隔三岔五地往邢曉萌的理發店跑,她每次都會客氣地問我,先生,你想剪個什麼樣的發型?我說,稍微簡短一點就行。

頭發的生長速度,始終追不上邢曉萌剪掉的長度。這場在臆想中完美的戰役還沒打上一個月,我便快要成光頭了。我指著所剩無幾的頭發跟陳博宇說,就你小子出的主意餿,你看我現在這樣子,都快跟外星人差不多了。我真怕下次見到我,直接說大哥,你回錯家了,這裏是地球,不好意思。

陳博宇為了表示他對我的真摯歉意,拿著兩月的零花錢去了邢曉萌所在的理發店,又是吹又是剪,又是染又是燙,折騰了整整一個下午,目的就是和邢曉萌胡吹神侃,幫我打聽關於她的一些消息。

陳博宇從理發店裏出來,我幾乎要哭出聲來。我保證,當天他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不管是誰見了,都一定會終身難忘。

陳博宇告訴我,邢曉萌的父親早逝,家中還有一個尚且念書的弟弟,她是因家境貧寒才被迫退的學。不過,她一直沒放棄,一直都在空閑時間裏看書做題,準備在一年半後參加成人高考。

她母親身體不好,常年呆在家裏,一切開支,都得由她承擔……

我故作漫不經心地樣子,惹起了陳博宇的怒氣。他惡狠狠地說,你這人怎麼那麼冷血?一點同情心都沒有?你成績那麼好,要不,你幫她補補功課吧。

我冷笑了,嘿,你小子腦袋有毛病吧?一個與我素不相識的打工妹,也配讓我騰出寶貴時間幫她補習?

當夜,我和陳博宇因為邢曉萌的問題發生了嚴重的爭執。陳博宇走後,我在昏暗的路燈下無緣無故地雙眼潮濕。其實,我之所這樣,不過是想用一種冷漠孤傲的方式保全在朋友麵前的自尊而已。

我幫邢曉萌補習的時候,陳博宇每天都用他的三地自行車來接我。他經常不懷好意地問我,兄弟,你到底出手了沒有?

我一直沒有告訴陳博宇,我早已放棄追求邢曉萌的這個秘密。她和我的人生有著截然不同的軌跡,我所追尋的,不過是一種成長裏必經之路,而她所承擔的,卻是一整個家庭的生活和自己命運的責任。

我能做的,僅僅是在有限的時間裏保守秘密,不去打亂她此刻的夢想,和安定的步伐。

邢曉萌十九歲生日的時候,我托陳博宇從城南買來了一支藍玫瑰。我將這支特別的玫瑰送給邢曉萌的時候,陳博宇在一旁呼天搶地。

我知道,這朵玫瑰,和美麗的愛情毫無瓜葛。

從不知道你如此愛我

除了外貌相似之外,我和莫樸生再沒有半點共同之處。他性格內向,思想保守,不但沒有朋友,成績還差得一塌糊塗。我呢?不但開朗愛笑,追逐前衛,並且朋友眾多,成績名列前茅。

莫樸生自知學習成績差強人意,因此,在家裏表現得異常勤快。周末,我在家裏做功課,他就自告奮勇地跑到田裏幫母親幹農活。時間一長,陽光把他的皮膚曬得黝黑,身體也壯實了許多。於是,很多人便由此以為莫樸生是我哥哥。其實,他是小我一歲的弟弟。

母親為了能讓我倆互相學習,互相進步,特意讓我晚讀一年,和我進同一班級。結果,他這個當弟弟的,竟成了我的拖油瓶。每次作業,考試過後,受批評的總是他,得表揚的總是我。

很多時候,周圍的夥伴會玩笑式地問我:“嗨,小樹,樸生真是你哥哥嗎?為什麼差距那麼大?”

中學第一年,我終於鼓足勇氣,徹底和他分道揚鑣了。每次放學和他走在一起,後麵總是有人指指點點:“看哪,那就是莫樸生的弟弟!他哥倆倒好,一個年級正數第一,一個年級倒數第一。第一全讓他家給占了!哈哈……”

莫樸生不知道我已經徹底把他甩了,仍舊愣愣地站在校門口的停車場等我。整整一個中午,他都沒有回家。母親在飯桌上不停嘀咕:“小樹,你弟今天是怎麼了?你沒和他一起回來嗎?是不是在學校裏出了什麼事兒?我待會兒倒要去看看!”

我讓母親這一說給弄急了,我生怕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後會狠狠地揍我一頓,於是,隻好撒謊告訴她,莫樸生不過是英語單詞沒過關被留校聽寫而已。

母親搖搖頭說:“小樹,你有時間多多教教你弟,他腦袋不太好使,你得有點耐心,知道嗎?”

我和莫樸生分道三年後,他便徹底從我的校園生活中消失了。

16歲那年,莫樸生中考落榜,主動去了外地打工。不論母親如何勸慰,均不奏效。他死活不願自費繼續求讀高中。

班上的很多同學都有手機。於是,出於本能的好勝心,在莫樸生走後不到兩月的時間裏,我就先後五次央求過母親給我買手機。

莫樸生從廣州打來電話,他說:“小樹,咱爸死得早,你知道咱媽把我們哥倆拉扯大有多不容易嗎?你現在念了高中,雖說件好事,但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你怎麼能那麼不懂事呢?”

從小到大,在我心裏,莫樸生一直都是軟弱無能,被批評的對象。因此,他現在所說的話,對於我來說,根本不是教育,而是一種極大的侮辱。

我在電話裏冷笑著嘲諷:“我不懂事?好,就你懂事!懂得媽的辛苦,懂得媽的操勞,所以年年考倒數第一,年年拖班級平均分的後腿!”

莫樸生在電話那頭的嗬斥激起了我的滿腔怒火。那是我第一次和莫樸生如此爭吵。

之後,所有關於莫樸生的來信,電話,我都是拒絕。母親一遍又一遍地開導我:“小樹啊,你哥雖然讀書不行,但他為人勤懇老實。再者,他在外麵那麼辛苦地打工,不就為了維持住這個家,希望你能有出息嗎?你怎麼能這樣跟他說話呢?”

莫樸生陸續給我寫過許多封信,不是被我扔到窗外,就是被我燒成灰燼。我心裏始終不服氣。從小就一無所成的莫樸生,憑什麼這樣教訓我?

為了得到手機,期末考試的時候,我故意把數學試卷最後的三道大題做錯。頃刻間,我從年級第一落到了年級五十。

母親慌慌張張地莫樸生打了電話,說要是再不買手機給我,我可能就徹底廢了。

莫樸生從廣州趕回來的時候,我正在樓上悠閑地看電視。他一把將我按到在地,狠狠地抽了兩個耳光。我頓時頭暈目眩,眼冒金光。

常年的體力勞動使他變得異常結實,因此,盡管我比他大一歲,可仍舊還是被他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他惡狠狠地衝著我吼:“你讀什麼狗屁書?像你這種沒心沒肺的人,就算考上清華北大又有什麼用?如果我不回家,是不是咱媽死了你都不知道!?”

樓下,母親正安靜地躺在床上。我伸手一碰她的額頭,焦灼的熱意瞬間傳遞而來。莫樸生彎腰將母親背起,執意要把她送進醫院。母親在背後微眯著雙眼,有氣無力地喃喃:“樸生啊…別…別去醫院,我…我…沒事兒,去醫院…醫院…又得花錢,小樹將來…啊…念大學還得用錢呐……”

我跟在莫樸生身後一路小跑,聽到這樣的話,忽然情不自禁地哭了起來。

莫樸生急了,一麵馬不停蹄地跑著,一麵衝和母親說:“媽,您操什麼心?上什麼大學能比你的命更重要?再說了,您心疼別人,別人不一定心疼您。”

醫生說,母親是因為過度體力勞動導致身體虛弱才感染的傷寒。

母親病愈後,莫樸生決定留在家中。母親問他為何,他說:“媽,我走了之後,家裏的所有農活又都是您一個人幹了。有我在的話,多少還能幫幫您。”

莫樸生的這番話使我羞愧不堪。

高三新學期,莫樸生單獨找我談話。他極其誠懇地說:“哥,本來想給你買個手機,但覺得手機對於你現在來說也不一定實用。於是,我想這樣,咱倆做一個約定,隻要你好好讀書,考上重點大學,我就用我的積蓄給你買台筆記本電腦,你看如何?”

我哈哈大笑,拍拍莫樸生寬厚的肩膀:“樸生同學,你小看我考不上重點大學?我告訴你,這次你絕對輸慘了。我看上的那個筆記本電腦差不多要五千元人民幣呢,你可得準備好哦!”

莫樸生開懷大喊:“唉,才五千塊啊?小意思!說話算話啊,重點大學!”

和莫樸生約定之後,我開始了更為拚命的苦讀。其實,我已經慢慢懂事,我之所以這樣,並不全是為了得到莫樸生的筆記本,更多的,我是不想讓他和母親失望。

莫樸生生日那天,我主動向班主任說明情況,請了晚自習的病假。我用年級發給我的獎學金買了個生日蛋糕,準備給莫樸生一個驚喜。這麼多年,他從來沒有好好過過一回生日。

我捧著新買的生日蛋糕,悄悄地推門進了裏屋。樓下的房門虛掩,似乎有人在裏麵竊竊私語。我將蛋糕放在桌底,慢慢地靠近,想要偷聽他們說些什麼。

透過狹小的縫隙,我分明看到莫樸生正赤裸著通紅的後背躺在床上,而母親正在細心地為他上藥。

母親說:“樸生,要不就別幹了,你看你這後背都成什麼樣了。”

“媽,你這是什麼話?就這點傷能難倒你兒子?再說了,我都答應小樹了,等他考上大學就給他買個筆記本電腦,這話能不算數嗎?你看,我現在努力幹一天就能賺60,一月就是1800。那麼,除去家裏的開支,不用五個月,我就能攢下給小樹買電腦的錢了……”

站在陰暗的門外,我再也忍不住淚水,嚎啕起來。莫樸生一個骨碌用床上翻了過來,抱著我急切地問:“哥你怎麼了?是誰欺負你了?告訴我!”

“樸生,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盡過一天做哥哥的責任。我從來沒有關心過你,從來沒有幫你補習過功課,也從來沒有把你當成真正的弟弟,反而是你,一直像親哥哥一樣對我……”

樸生,原諒哥哥,我從不知道你是如此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