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生與我相持了片刻,最終埋頭大哭,勝利的喜悅和一絲絲隱忍的愧疚,在我心間緩緩彌散開來。說實話,我真不想傷害她。

紀小蓮的作息跟個鬧鍾沒什麼區別,每天早上都在保持以7:30準時到校的世界記錄。通常情況下,她是和老師一同進場的。因此,那些獐頭鼠目愛講小話的人,一見到紀小蓮,便馬上回頭,正襟危坐。

臨近7:30的那幾分鍾,我心裏激蕩著難以遏製的恐慌。我難以想象,一向以惡作劇自豪的紀小蓮,在見到我這副尊容後的誇張表情。短短的幾分鍾,我甚至想過要轉身離校,這樣我便可以避開魔女紀小蓮,但又怕事有湊巧,在樓梯間遇到了她。那麼,在她驚天動地的獅吼功下,我的臉,一定會瞬間成為年級爆料。

掙紮了片刻,我最終決定,以一顆脆弱的心,來坦然麵對紀小蓮的譏諷和嘲笑。

紀小蓮的鎮定讓我瞠目結舌。她幾乎沒有一丁點異樣的神態。如往常一般,一麵嘰嘰喳喳地跟我說“老師來了,老師來了”,一麵翻箱倒櫃地找她的外語課本。憋了半天,我還是想不明白,隻好鼓足勇氣轉過臉問她:“紀英雄,難道你沒看到我臉上的‘粒粒皆辛苦’嗎?”

我以為,紀小蓮一定會回頭,定睛一看,而後厲聲尖叫,惹得一片嘩然。殊不知,她竟然連頭不會,僅是不耐煩地喃喃著:“不就幾個破青春痘嗎?有什麼稀奇的?誰沒長過?讀書,讀書,少廢話!我今天早上是7點29分30秒進教室的,沒有保持好我的世界記錄,正在反思,別吵。”

我看著紀小蓮那張光潔如玉的小臉,找了半天,除了看到幾個不規則的雀斑之外,硬是沒瞧見哪有青春痘的蹤影。

正當我找得出神的時候,紀小蓮忽然回頭,瞪大了眼睛說:“恭喜恭喜,忘了告訴你,在現實生活中那不叫青春痘,叫真情訊號彈。這段時間,你發了,不管親情友情還是愛情,都會大豐收哦,嘿嘿......”

我看著紀小蓮真摯的笑臉,不像是刻意嘲諷或者捉弄。因此,心裏一片茫亂。莫名其妙地想,難不成,我還該為這一片亞馬遜平原歡呼雀躍?

班上男生的反應讓我有怒不可言。他們聚集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裏,目光齊齊注視我的臉,嘴裏喃喃地說著許多我聽不清的話語。我想都不想,便能猜到他們所說的內容。我不敢回頭,不敢正視他們的眼睛,生怕自己會深深地陷入他們嘲笑的洪流中去。

紀小蓮側頭跟那群男生慷慨地打招呼:“嗨,你們幾個在說什麼呢?一起過來聊聊啊!我也很想聽呢。”

此話一出,原本壞笑不已的幾人,忽然麵麵相覷,片刻間便做鳥獸散。我看著此刻正追著那幫男生問長問短的紀小蓮,心裏溢滿了感激的源泉。

我的壞脾氣如春後野草一般瘋長。前排的女生,後排的男生,無不被我逐一得罪。在這個矩形的活動範圍內,我唯一所剩下的朋友,就隻有紀小蓮了。有時,我覺得她真在用心對我,可有時,我又會覺得她故作天真,意圖捉弄我。

我忽冷忽熱的壞毛病,似乎永遠也觸傷不了紀小蓮對我的熱情。不管我用什麼言語,何種態度,她都會咯咯地朝著我笑,並幫我解除學習中的一切難題。因此,我不得不懷疑,麵前這個瘦小的女孩,是不是喜歡上了我?

這樣的猜忌,總會被一麵銀色的鏡子摔個粉碎。看著鏡中那個一臉憂鬱,滿臉痘痘的男孩,真是無法相信,有誰會喜歡上他。

年級組織去聾啞學校看望小朋友,我竟有種同病相憐的憂傷。我抱著一個不能說話的小男孩,不停地跟他說做人的道理,直到口幹舌燥。他愣愣地看著我,始終無動於衷。那時,我心裏除了悲歎之外,更有一絲絲的不悅。原來,很多時候,開導者和不幸者一樣,都在承擔著同樣愁苦的情緒。他們不但要堅持不懈地對不幸者循循善誘,還有用寬博的胸懷,容納一切不幸者的壞脾氣和自暴自棄。

我與紀小蓮就這樣安然地在吵嚷與歡笑中度過了中學時代的最後幾百天。當時間的哨聲撥動畢業的旗幟,我忽然懂得了離別的意味。

紀小蓮沒有與我告別,更不曾主動找我。我和她這場打了足足有三百天的戰役,終於不得不無聲消泯。有時,我真想問問紀小蓮,為何要不離不棄地保守著我與她的那段純真友誼?

畢業後一周,我在家中收到了紀小蓮的來信。她說:“還記得幾年前的那次體育課嗎?班上僅有我一人被罰做廣播體操。我做了很多遍,始終不會。老師憤怒了,以為我態度不端正,令我到升旗台上去做。那一次,我哭了,可所有人都笑了。惟獨你,跑出來跟老師說,願意負責負責教會我……謝謝你,在那個時候,用勇氣保全了一個陌生女孩的自尊……”

我這些年的離奇同桌

關飛羽

在我讀書那會兒,雲南這邊的幼兒園尚未普及。通常來說,大部分人走的正常求學路線都是學前班,然後一年級。

關飛羽就是我一年級時候的同桌。孩子之間,不玩什麼自我介紹,一起瘋了半天,鬧了半天也不知道人家叫什麼名字。後來,老師點名,才把全班嚇了一大跳。

南陲邊鎮,很多中國式的傳統都還保留得比較完整,尤其貼門神,更是馬虎不得。因此,幾乎沒有哪個孩子不認識關羽,張飛這兩位名將門神。

關飛羽這個名字一出,可謂霸氣十足。又是關羽,又是張飛,能不嚇人麼?可惜,這小子和我同桌六年,人一直瘦得皮包骨頭不說,個頭也不見長。於是,這個名字慢慢變成了大家的一種笑料。

小學四年級以後,他性格有了較大變化。成天拿著幾個麻將牌在學校裏晃來晃去,一下冒充監督崗沒收低年級孩子的玻璃球,一下冒充年級老大四處收取保護費。

最離譜的是,他手裏的麻將牌一直在變。今天拿的是九萬一筒,可能明天就變成三條北風。我犯糊塗,隻好問他。聽完他的大論,我才知道,原來他爸媽都好這口,成天撲在賭桌上堆長城,飯也不做,火也不生。沒辦法,他隻好偷走幾個麻將牌出出氣。

他爸媽被鬧騰得不行,以為是家裏出了賊。可想想也不對,小賊不偷別的,光偷幾個麻將牌?關飛羽小子嘴硬,抵死了不承認。有次他爸急了,動用皮條嚴刑逼供,可這小子的名字也不是白取的,任他爸揮鞭如雨,他就是不說。沒辦法,隻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