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南郡過不落城去,靠西有一條官路,官路將近不落城三十裏,有一小鎮,名為金川鎮。從金川鎮通往不落城的道旁山丘,延綿十裏種滿了聞名大陸的金川雪梨,在梨林的岔路口有一戶飯館,飯館名為“金川農家樂”。每當春風吹落屋簷的積雪時,卻吹不去此地千樹萬樹梨花開,遠看像少女綴滿玉石的腰帶,近來又似進入了少女浪漫的夢裏,有說不出的意境。每當梨花盛開之時,便有不落城的遊客們或走陸路或乘小船,一路賞花而來,享受這世界賜予他們的美好。
在這農家樂的後山坡上,有一個不起眼的小土丘,這是一座看不出是墳的墳,上麵沒有墳碑,隻是雜草與枯葉被清理得幹淨。此墳是這座屋子的老主人的,一家原有五口人——一對老實淳樸的果農,一女一子,還有一條黃狗。
老主人姓麥,八年前因著名的原宰相、吏部總長、太子太傅胡傑謀反案。被牽連誅殺全家。夫婦倆和女兒直接被當場斬殺,黃狗上前去叼住女兒的褲腳,想拽她走,也被一刀直接結果的生命。
當時麥家還隻有四歲的小兒子正好不在,他喜歡去後山坡拐角的梨樹邊上拉屎,不喜歡蹲在臭烘烘的茅房裏。他的這個“愛好”,讓他撿回來一條小命。當他聽到坡下從家裏傳來的父母和姐姐的慘叫聲時,他剛想出聲叫“媽”,一隻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另一隻手拉上他的褲子,也不管黃澄澄的屎還沒有處理,就夾起他訊速往林子深處奔去。
男孩對那天的記憶就隻到這裏,除此他隻記得那屎粘在屁股上黏乎乎的感覺,讓他在那個捂住自己嘴巴的男人懷裏拚命地掙紮。男人腳下行走帶起梨花的花瓣,像一群群白色的蝴蝶在腳邊飛舞。那幾個禁衛軍找不到人,在周圍找了一圈,最後覺得這家人跟胡傑的關係實在是扯的太遠,在名單上寫了“已殺”,便回去了。
這個男孩名叫麥子,八年過去了,當年的娃娃已經初具了男人的輪廓。麥子站在同樣鋪滿白色梨花的梨樹邊,靜靜而又長久地凝視著眼前光禿禿的墳,父母姐姐還有阿黃的墳。
今天是家人去世八周年的祭日,少年沒有帶任何祭祀用的物品,或許這滿世界雪白的梨花就是對逝者最好的悼念了。春風吹過,地上又多了一層白色的花瓣。良久,麥子握緊雙手,幾滴淚水打在光禿禿的墳土上,“吧嗒”一聲暈了開來。
從墳丘拐出來,麥子先繞到官路上,再從官路上走進了這家他既熟悉又陌生的酒館。麥子要了壺茶,一碟饅頭,便找了個角落坐了下來。
酒館重建後的規模比原來大了不小,大廳足以坐得下六七十個人。現在的掌櫃姓吳,吳掌櫃不是金川本地人,他是從南郡過來的。三年前,在吳掌櫃第一次來到這裏的時候,他望著被風雨摧殘得破敗不堪的房屋,吳掌櫃心想:這麼好的交通要道,又是遊客歇腳飲茶的極佳之地,荒廢了地方實在可惜!於是他便去打聽此地的歸屬,幾番打聽之後,吳掌櫃得知,此地早已荒廢多年,原來的主人在五年前已死。於是吳掌櫃重新修了這座樓,開了這家酒館,店名卻仍叫“金川農家樂”。
吳掌櫃人不壞,他是個幹瘦的小老頭,臉卻很白淨,一看就知道是沒有做過農活的人。麥子每年祭掃都會到這裏來,吳掌櫃便也認識了他。吳掌櫃看麥子是個孩子,又孤身一人,卻每次隻是吃清茶白麵,開始時便會送上些肉食小菜給麥子,後來見麥子不吃,便會塞些糖果點心給他,說是“帶著路上吃”。
其實,麥子是個小吃貨,他不是不愛吃肉,隻是今天……麥子心中輕歎一聲,揮去腦中的念想,抬頭默默打量起了店中的客人。
今天店中的客人不少,一大隊商隊打扮的人占據了基本上的桌子,而零零散散的人隻有少數幾個坐在邊上。當麥子的目光掃視著東側角落的一張方桌,桌前坐著一個穿青衫的中年男子,桌上擺著一壺酒,兩盤小菜。當麥子的目光望向這名中年男子的時候,這名中年男子似乎不經意的也正好抬起頭,看向這個坐在角落裏背著弓的年輕人。兩人目光相對,然後又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各自看向桌上的食物。
好深厚的氣息,麥子心想,看來這次的目標是個硬貨。
店裏很熱鬧,商隊的幾人一桌圍著漫天聊侃著,講經曆的、說新聞的、聊女人的……麥子沒有細聽,隻是去細細感受這些人身上隱藏起來的氣息強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