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伸手取了自己的羽絨外套,然後圓睜著亮晶晶的一雙杏眼,微翹著小巧的嘴角,笑眯眯地再同麵前二位小聲解釋:“我去買瓶生抽。”

潘小姐口齒清楚地講完這個理由,步履輕快地經過言梓修的身邊,在門廳穿上自己來時的淺口小羊皮單鞋,輕輕打開門鎖,並將這扇沉重的門扉在身後合上。

生抽,是醬油的一種,顏色較淺,味道卻鹹,所以一般用來佐拌涼菜為多。某種程度上,雖然與我們人類的眼淚有些近似,但相比謝小姐晶瑩剔透的熱淚,這一位的醬油人生,明顯粗俗廉價了太多。

不過,這大概也是言梓修多年來所聽聞過的最最別出心裁的告別辭之一。

他雙手插腰站在一盆正盛開的綠色盆栽前,英俊的麵龐上看不出一絲波瀾,眼中當然不會有笑意,眼神既平靜也犀利。

宏渝輕輕垂下眼瞼,現在這間公寓裏麵,就隻剩下他們兩個人。可是這個男人的四周,依舊是銅牆鐵壁,一道看似無影亦無形的銅牆鐵壁。這些年,她為此碰得頭破血流,卻始終不得其門而入。

謝小姐並不像她的大哥宏誌,她自幼即和生父母生活在J市,成長曆程除了養尊處優外,便再無起伏。在她尚不足30歲的人生裏,她所做過看似最叛逆的行為,不過是失戀之後為了這個男人遠赴他國。

他書房裏的電話在響,言梓修走過去接聽,宏渝猶疑了數秒鍾,也跟過去。

室溫其實異常宜人,她摘掉圍巾,幾縷散落的碎發也隨即垂落在白皙纖細的脖頸及鎖骨附近。宏渝趁他正在講電話,走到他身側,主動伸手環抱住他。

言梓修當然不可能是那位所謂的幕後買家,這和他有沒有購買能力,出手大不大方,對她有沒有感情毫無關係。

宏渝雖然秉性柔和,個性也偏內向,但這並不影響她對言梓修有一個基本的認知。

當她從拍賣會的主席台上走下來,撲進他的懷抱,她其實已經一早知道實情。當時,她雖然喜極而泣,但,這並不意味著謝宏渝小姐果真就像宏誌與好友薩姆以為的那樣頭腦單純至無知,她也有自己的判斷力。

隻是,她如此渴望他。

是,已經不僅僅是思念,而是渴望。

所以說,我們究竟有多需要一個人,隻有與他(她)分開後才能體驗。

她深吸一口氣,鼻尖略微有些酸澀。

此刻,別說是電話線那邊的那一位,即便是身處其境的謝宏渝小姐本人,也完全聽不出言梓修副總裁的聲音因為突然間有佳人投懷送抱,而顯現出多餘的感性色彩。

很快,宏渝便發現了不同。她和他相交多年,極少見到言梓修表情這樣嚴肅,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但正是他語氣中的平靜,一下讓通話對方以及謝小姐陡然感覺喘不過氣來。

此時的言梓修實在陌生,陌生得直令人生畏。

言梓修啞然失笑,他大約實在無法回答謝小姐的問題,所以繼續保持沉默。

宏渝果然還有話說:“我在奧爾良一家小酒館裏遇見過一個酒鬼,他告訴我,喜歡獨行的人,往往因為身上束縛太多,而並非他們生性喜好自由。”

“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你。”

“言梓修,你也會寂寞對不對?”

你看,謝小姐的疑問其實與某個家夥先前的臆想不謀而合,二者之間的差異僅僅在於――某人因為並不了解實情,所以隻能臆測。而宏渝,她的出身雖遠不及言副總裁高貴,相比灰頭土臉的前者,卻是綽綽有餘。是以,她盡管也了解不多,但憑借圈內的耳聞以及豐富的想象力,謝小姐反倒自以為多少觸及了些皮毛。

大抵我們喜歡上一個人,且不論他實際有多強大,哪怕遠勝出我們自身,沉浸在愛河之中的男女總是不由自主以己度人。所謂傷在你身,痛在我心等等。故有時候,難免會有杞人憂天之嫌。

不過,都說酒後吐真言,那位奧爾良酒鬼的話確實有幾分道理。但,C國不是也有句古話叫“難得糊塗”?謝畫家就是活得太過感性清醒,有時,反而沒有我們時常犯糊塗的某人來得便宜。

那一日,潘小姐實際剛從這間位於濱江浦明路附近的公寓出來沒多久,便接到了好友詩慧的來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