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進了鄉政府,向耀斌跟塗興業等幾個八大員,便琢磨上了每年的一號文件。這兩年,他們已經潛移默化地認為,每年上麵都要出台與農村有關的一號文件。82年土地承包到戶,83年是“兩個轉化”,84年又該出台啥?鄉政府訂閱的人民日報成了大家夥關注的重點。
鄉郵遞員宋百興每回從區上回來,他那個漆成深綠色的自行車和他掛在後座上的深綠色布口袋,走到哪裏,都有人問他,人民日報回來了嗎?
宋百興是幾個八大員中,年齡最小的,性子也很沉悶。
有人民日報的時候,他點點頭,“送朱書記了。”沒有的時候,他搖搖頭,“不著急,還沒有送下來呢。”
倆人的辦公室,靠得比較近。
他這番不溫不火的樣子,每次讓急性子的向耀斌都很為他著急。“屁都打不出來,你倒是多說兩句啊!”宋百興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攤開手,嗬嗬道,我就是個搞收發的。說那麼多幹啥。說得多錯得多,反而影響不好。
塗興業越活越有派頭。
自打土地承包,他那個工作組在向耀斌的幫助下,拿了先進。這小子便賴上了向耀斌。三天兩頭都往他的屋子裏竄。不是吆喝他去跟鄉上的幹部們打七卦卦(當地的一種耍牌)、抽長葉子(當地俗稱,是指長牌),要不就端著一個搪瓷缸子,一屁股坐到向耀斌的辦公桌上,天南海北地跟他擺龍門陣。這家夥別看是個油子,但信息反而比宋百興來得快。
有時候,向耀斌其實挺厭煩這個家夥的。但更多的時候,還是願意跟他在一起。原因其實很簡單,這倆人都是同年。其他的八大員要不是年紀比他們大,要不就是宋百興這種悶肚子。想擺點龍門陣也擺不攏。年紀大的,家庭負擔重,除了工作,鮮有時間呆在鄉政府。平時,鄉政府冷冷清清,隻有逢場的時候才熱鬧。因而大多數值班,鄉上都是安排他和塗興業。
逢場的時候,鄉政府除了農技站,就數向耀斌的蠶桑站最熱鬧。農技員和蠶桑員也是鄉上少有的擁有兩間辦公室的工作人員。一間用來發蠶種、賣蠶藥,另一間則是用來日常辦公和值班休息。
遇到逢場的時候,塗興業反而最清閑。
鄉幹部們都要接待群眾,少有時間開廣播會。大多數時候,他都跑到蠶桑站幫著向耀斌發蠶種、賣蠶藥。這小子打心眼裏很羨慕向耀斌,每回逢場向耀斌都要買上好幾百塊。雖說是公款,但畢竟數票子的時候,心情舒坦。
這天,幫著向耀斌忙完,紮了賬。倆人一頭腦門子的石灰,從蠶桑站出來,倆人相互拍了拍肩膀上、跺了跺腳上的石灰,打了一盆清水洗過臉之後,塗興業甩了甩手中的水珠子,見鄉政府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方才低聲對向耀斌說道,斌哥,我估摸著個體經營將來是條路子,打算把媳婦弄到場鎮上去搞一個五金店。我手頭比較緊,要不咱們合作經營怎麼樣?
向耀斌愣了一下,腦門子有些發蒙。
見他沒有吭聲,塗興業又接著說道,鋪子和人工的事情我來搞,你出一部分錢,到時候幫忙跑跑銷路就成。
良久,向耀斌習慣性地用手指敲了敲腦袋,心裏暗自嘀咕,這事不好整啊。他剛剛修了房子,還沒有還完貸款。他倒是有些心動,但他確實拿不出餘錢。
“興業,這件事我無法一下子答複你。你也知道,我手裏沒有幾個錢。你讓我再想一想。”
“斌哥啊,你還想啥呢?你還沒錢,可以拆借啊。你端著個聚寶盆,還自己討口啊!這是個好機會。趁著現在剛剛放開政策,你不把婆娘娃兒往場鎮上弄,你是要後悔的。”
塗興業有些失望地朝他擺了擺手。”走了,你自個好好想想吧!”
五草樹,一般都隻逢半天場,人來得快,也散得快。
飯點還沒有到,整個鄉政府便門可羅雀。
回到辦公室,向耀斌遠沒有了逢場時候的喜悅。作為一個農民,向耀斌深知土地對於農民生存的重要性。很長一段時間,他其實對場鎮並沒有多少概念。即便是鄉政府也最多就是個辦事地點。
但城鎮戶口是極其金貴的。家裏,目前隻有老爺子和大哥算是城鎮戶口,其餘的都是農村戶口。場鎮戶口,對於農村孩子來說,隻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恢複高考後,通過考學來改變命運。另一條,是國有企業招工,成為工勤編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