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語樓前分別在即,阮荇玉抽抽搭搭死活不肯隨驛館眾臣離開;沈清妍再三答應以後一定前往驛館看望二人,阮荇玉才免勉強強穩住情緒;側過臉驕蠻的性格頓時大作,狠狠瞪了眼從頭到尾難置一言半語的楚叔洵,似是擔心他虧待了靈華姐,楚叔洵雲裏霧裏的,又待問詢沈清妍,又被阮尉瑉的幾句話插過。
送過兩人已是日遠山緲,燕京街道上的樓肆仍舊賓客如雲,總角兒童們舉著風車從一個小攤穿到另一個小攤,身影漸次模糊,徒留一尾柳風調皮的將童子們的汗珠和嘻笑,夾雜著攤主的抱怨,一並串成地籟,搖擺起沈清妍的羅帶素袖,正鮮。
沈清妍一路輕快,就連孩童不小心擦過的灰跡也絲毫沒注意到,嘴梢的浪花此起彼伏連綿逶迤,卷起縷縷碎點細輝。
楚叔洵知道今日沈清妍人逢喜事精神爽,但仍然被她激蕩起沉浸的思緒,周身溫煦,心田漸漸綠了。
“元崇今日徹底拜服神醫了,連南趾最難纏的天福公主都臣服於你!”楚叔洵心裏卻另有思考。
“楚大人客氣了,可能他們性情合我胃口吧!朋友易逢,高山難覓!”
“神醫去過瀛洲,可是也到過南趾?”楚叔洵很是激動。
“曾經在皇宮呆過半年有餘。”正是在那裏,沈清妍遇到了比之九寨溝山水花草更加絢爛的人,也見證了比四海更加波瀾深邃的情感。
不過還有一件事令人詫異……
“沒想到天福公主還能知曉我國漢文,卻為何在一開始就用南趾話為難老板?”
沈清妍再怎麼心情浮躍失了冷靜,也明白身邊的楚大人開始用官場的一副花花腸子套話了。本是無用之事,沈清妍就當是談天說地:“哪裏,不過是我教了幾句不成全掉,出門一走便立時黔驢技窮,心焦言語不通隻能拳腳見功夫。”
於是,楚叔洵有了一個深遠的想法;也因此,沈清妍再也沒能回到越王穀。
紫禁城,夜涼,水清。
禦書房前宮燈小曳,禁衛雄武,內侍宮女噤聲恭立,裏麵更是燭火明耀。
“皇上,端弘貝勒並不認可。一來皇太後中毒是他人故意為之還是純粹巧合尚不能確定,其二若真是有人陷害,意圖和對象不明,反而弄得朝廷人心惶惶陣腳先亂,得不償失。”論起皇太後中毒一事,楚叔洵也覺得詭異蹊蹺,無跡可尋,他和禦書媛暗中查閱過醫書藥典,根本沒有“積香毒”;民間老醫對此也是毫無認知。
那麼是否是沈清妍在撒謊?!
“如果調閱慈寧宮起居注的話,容易引起他人胡亂猜疑,並且有違祖宗家訓,反而留下話柄落人口實,更別提病藥誌了。”楚叔洵又進一步。
年輕的帝王以手支額,纖細的指節摳擊朱筆,目光直視前方。
一旁青年婦女禦書媛暫時擱下毛筆,合上奏章,仿佛是對楚叔洵說:“也許可以從邸報院起居省入手。”
手指赫然頓住,禦書房除了燭火搖曳,隻有檀香嫋嫋。
虞朝開國之初,太祖有感於前代史籍錯謬、史官無附無依,故除了設置太史局,另外設立起居省,又在議閣之下設立邸報院。後兩大機構獨立崇高,即使皇室宗親也無得幹涉,“一時之高,高甚閣府”。尤其是邸報議郎、起居議郎“以實秉筆,暢行內外,不以它想,惟敬天地”,被後世譽為“書相”。
更重要的是,議郎書相可以隨意翻閱極秘文書,上迄皇帝,下至平民,“皆當坦迎,勿得隱匿”。
“可是,”楚叔洵一想起邸報院長官大提內書,就哭笑不得,“起居省起居令尚好,可邸報院大提內書……”
嗬嗬!
別說是禦書媛,就連皇帝也是頭疼,大提內書是出了名的剛正頑執,往往連禦史言官都對他退壁三舍,雖然起居令相對圓通,但也是出了名的頑石,兩人做事一板一眼,被不少大臣諷為“石相”,但在儒生士子間最受推崇。
還是皇帝一錘定音:“這事如何都得暗中操作,暫時先擱著。”
拿起左手的文書,皇帝臉色更見苦惱。
“再過幾日便要召見南趾宣王和公主……”
語氣不見再繼續下去,禦書房滴漏清脆蕩漾。
楚叔洵趁皇帝起身踱步之餘,眼神交流向禦書媛示問;禦書媛端坐桌後婉婉一笑,眼神重新落到奏折裏。
沒想到禦書媛臨場撤援,楚叔洵苦笑更甚,沒想到她倒依舊有一副孩童心思。
“皇上,臣有一言!”
楚叔洵見皇帝微微頷首,硬著頭皮緩緩講道:“……臣今日回宮時發現神醫沈清妍與南趾宣王、天福公主是舊識,更重要的是她似乎通曉南趾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