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這一排茅廁,就是店鋪。一排白色的小店,上麵黑鬱鬱地矗立著一座黃土高坡,黃土高坡上的沙塵以為這場雨而得到了平息。
歇腳歇的差不多了,極窄的一條石子路,對街攔著一道碎石矮牆,牆外望出去什麼也沒有,因為外麵就是陡地削落下去的危坡。
這邊一間店裏走出一個女人,捧著個大紅臉盆,過了街,把一盆髒水往矮牆外麵一倒。
不知為什麼,這舉動有點使英傑吃驚,倒像是把一盆汙水漏出天涯海角,世界的盡頭。差不多每一家店裏都有一個氣勢淩人的老板娘坐鎮著,人很瘦,一長焦黃的臉,頭發直披下來,垂到肩上。
英傑悄然望去,看到她們齊眉上都戴著一頂軍棉帽,看起來又保暖又實用,對於這裏的氣候,倒是著實匹配的。
有一家小店,賣的是小麻餅與黑芝麻糖。除這兩項之外,櫃台上還堆著兩疊白紙小包,看不出是什麼一類的東西。
有人來買了一包,當場就拆開來吃,原來裏麵包著五隻小麻餅。櫃台上另外一疊紙包,想必是黑芝麻糖了。
另一店櫃台上一刀刀的草紙堆積如山,靠門卻懸空釘著個小玻璃櫥,裏麵陳列著牙膏牙粉。牙粉的紙袋與發夾的紙板上,都印有風景照片。
不知道怎麼,英傑看著那些小照片,心下莫名生了一股親近的感覺。
幾隻母雞在街上走,小心地舉起一隻腳來,小心地踩下去,踏在那一顆顆嵌在黑泥進而的小圓石子上。東頭來了個小販,挑著擔子,賣的又是阿膠糕。
再往下走,竟是一家香燭店,兼賣燈籠。一簇簇的紅蠟燭,高掛在屋梁上,像長形的紅果子,累累地垂下來。
隔壁的一店堂裏四壁清淨,隻放著一張方桌,一個小女孩坐在桌子跟前,用機器卷土煙。
那機器是個綠漆的小洋鐵盒子,大概本來是一隻工業桶,裝了一隻柄,然後就那樣歡快地搖著。太陽照耀著下午的街道,倒是叫英傑一時間有些恍惚,生了錯覺。好似他原本就是在這裏紮根了的一般。
路上來了個阿婆,叫住了那小販問他芝麻糖的價錢。她仰著臉,覷著眼轉過身來的時候,忽然高興地叫了起來:“咦,這不是阿慧麼?你們家兩位老人家都好?你好呀?你旁邊咋的跟了個年輕小同誌呢?”
阿慧起初怔住了,但隨即想起來,這位是村委書記家裏的阿婆,仿佛曾經見過兩麵。她個子生得矮,臉型很短,抄下巴,臉色曬成深赭紅,像風幹的山芋片一樣,紅而皺,向外卷著。
英傑打量看她,戴著舊式的尖口黑帽,穿著補了又補的藍布大襖。說話的時候總是迷縫著眼睛,太陽正照在臉上,倒是讓人感覺不到遲暮,反添了一絲絲的溶溶暖意。
這位阿婆說話總是高聲喊叫著的,很是淳樸,仿佛中間隔著大片的田野。
“你倒是難得到鎮上來的。”阿婆又調侃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