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總在離別(1 / 2)

那是初二時候的夏天,南木已經走了的日子。對麵的房屋總是空著的。微安習慣性地坐著對麵的台階上發呆,看著偶爾揚起的微塵,還有地上爬行而過的螞蟻。兩個紅磚瓦片砌起來的房子充滿了塵土的氣味,隻剩下她一個人了。院子裏的欄杆上躺著的隻有她那件衣服。她已經學會了一個人生活,會做飯,會縫製自己的衣服,所有必須自己照顧自己的勞動,她都可以一個人做了。

日子顯得很安靜,久久遠遠的,沒有波瀾,和南木之前來過的那些時間一樣是孤單而又自然的。外婆走的時候,她甚至掉不下眼淚,村子裏的女人們粗聲粗氣地謾罵道,真是一個不孝的人,可能還是一個掃把星。

她知道,人都是要分別的。不管願不願意。外婆一開始隻是得了傷風,微安每夜都抓著她的手臂,那個幹枯而又消瘦的手臂,卻充滿力量。薑湯是窮人們最好的藥品,她每天都會從縣上的中學走一個鍾頭的山路回家,煮上一大碗薑湯喂她,隻是她明白這些事情都隻能是拖延一下時間而已。

鄰居家的小巨人的爸爸說這個不行,還是要上醫院看看去。外婆卻堅決地拒絕了,她說,沒用的。

微安隻是默認了,她知道外婆已經很累了,沒有力氣繼續走下去了。最後一個晚上,外婆的眼睛是雪亮的,她對著微安用很溫柔的話說道:小安,不要怕,外婆一直在你這裏。右手的食指顫抖著輕輕碰到了微安的左邊的胸腔,那裏是心髒,微安明白地點點頭,眼淚順著流了下來。

外婆說,小安,以後要當一個自私一點的人,要好好愛自己,拿出雙倍的愛來,你可以,很堅強的。

外婆說,我真的很累了。

外婆說,外麵的天空快亮了吧,真好,能夠看見日出吧。

微安聽著,把外婆小心地放在墊高的枕頭上,打開木製的窗戶,吱呀的聲音一響,撲麵而來的是冷風,還有漆黑的夜深。她回過頭想對外婆說話,可是外婆已經很安靜地閉上了眼睛,嘴角上還遺留著一抹笑容。

葬禮那一天,她穿著白色的衣服,鞋子上麵還沾染著泥土。村子裏的人湊的錢讓外婆可以火葬。車子在路上顛簸了很久才到達火葬場。外婆被移放到推車上,一個很大很空洞的房子,裏麵一點聲響也沒有,前麵有一個冒著紅色星光的房子,他們說,就是要把外婆往裏麵送的,隻要一會,她就可以永遠安眠了。然後大家就忙碌地和管理員說著價錢,沒有人注意到安靜的微安。過了許久,車被緩緩地推動了。火葬場,一群人忙著張羅,沒有人注意到她。火葬場很大很空,輕輕的腳步聲都可以有寂寞的回響,白色的床布蓋著她最親愛的人,她偷偷地把床布掀開,她睡得很安寧,嘴角似乎還是笑著的。爬進了白色的床布裏,弱小的她挨著他的身邊,也閉上了眼睛。

怎麼那裏還突出一塊。人群中不知道誰發出了一聲大叫。

車猛地停下來,白色的床布被猛地掀開,管理員尖叫了一聲。

一群人撲上來,把她拉了下來。罵聲在她四周回蕩。她臉上還是火紅的手掌印。

她坐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看見白色的床布,慢慢滑向火紅的窯洞裏。安靜而沒有掙紮。

好像他們的喧鬧都無關於她。

她隻是安靜地守著最後的再見。一個男子會舉起棍棒給她狠狠的打罵,而那個男子隻是一個酒鬼,村子裏麵一個一直沒有結婚的光棍漢,每次都會牽著一頭牛在村子裏徘徊,口裏念念叨叨的說,你為什麼要拋棄我?外婆在的時候,他也時常趁著沒有人的時候,爬進她們的房子,這個讓微安很害怕,身上時常會有莫名的傷痕,都是不能言說的,因為沒有誰給她們關注,對於這個酒鬼,大家更是躲避不及的恐慌。隻有南木知道。

那天,他經過她家門口,門半掩著,隱約看見一個中年男子拿著一根棍子狠狠往她右手臂打了下去,他聽見了骨骼突然錯位的聲音,她還是一個背影,微微顫抖,中年男子惡狠狠地說,你要是敢告訴你家老太婆,你知道會有什麼下場的……說罷,把棍子一扔,人轉身就走了。

她還是沉默的樣子,低著頭沒有說話,徑直走向了門,推開一看,愣住的南木就站在門後。她也愣了一下,很快回複平靜,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她嘴角慘白,可是沒有一顆眼淚,右手像木偶的手,左右搖晃。

南木,你身上有多少錢。

他忙著渾身摸索了一下,七塊五。

你帶我去看劉中醫吧。

恩,好好。他忙不迭地載著她往外奔,一輛黑色的老爺車,發出沉重的聲響,她望著他小小的身子不停用力踩著踏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