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吳月娘同孟玉樓、孫雪娥和吳大舅、吳大妗子眾人,也去給西門慶上墳。上墳完了,也一路遊玩到永福寺。月娘眾人在小房坐著,孟玉樓從簾內看見一位女娘打寺後來,仔細一看,卻是春梅。隻見春梅身材修長,麵如滿月,打扮得粉妝玉琢,頭上戴著冠兒,堆滿珠翠,鳳釵斜插,上穿妝紅花襖,下著翠藍縷金寬邊裙子,比往昔大不一樣。春梅進到房裏,和吳月娘等人見了,給大妗子、月娘磕下頭去,慌得大妗子、月娘還禮不迭。月娘見春梅今非昔比,一麵讓如意兒和小玉二人給春梅磕頭,一麵道:"姐姐,你自從出了家門在府中,奴一向缺禮,也沒去看你,你不要見怪。"春梅讓擺了酒食,請眾人坐下,道:"好奶奶,奴是哪裏出身,怎敢說怪。奴也沒親沒故,到明日奴往家裏走走,看看娘去。"月娘道:"我的姐姐,你說一聲就夠了,怎敢驚動你。過後奴去看姐姐去。"一會兒,兩個當差的來請春梅到新莊看雜耍百戲,說:"大奶奶、二奶奶都去了,老爺請奶奶快去哩。"又坐一會兒,春梅與月娘拜別,坐上轎子,一簇人跟隨著喝道,往新莊去了。
[藝術賞析]
這一段寫龐春梅成為守備夫人,地位有了變化後的所作所為。
盡管這一節的書名是龐春梅得勢受寵,其實是通過受寵後,仍不忘舊主,來說明龐春梅是忠義奴仆。
眾所周知,龐春梅與潘金蓮的關係十分密切。龐春梅自從到西門慶家中後,潘金蓮就一力抬舉她。更主要的是,西門慶收用龐春梅是潘金蓮允許的,而且對西門慶寵愛龐春梅,潘金蓮也是采取容忍態度。
正因為如此,潘金蓮被武鬆殺死後,龐春梅得到消息"竟整哭了三日,茶飯不吃"。拿出十兩銀子,派人將潘金蓮裝殮安葬,埋在守備老爺的香火院城南永福寺裏。
在清明節龐春梅又來到潘金蓮墳前,插了香,拜了四拜,說:"我的娘,今日龐大姐特來與你燒陌紙錢,你好處升天,苦處用錢。早知你死在仇人之手,奴隨問怎的,也娶來府中,和奴做一處......"不難看出春梅的忠義之心。難怪崇禎本評道"語語知恩報恩"。
對於龐春梅個性的描寫,此段極為精彩。龐春梅做了守備夫人以後,在永福寺遇見了月娘時,表現了不忘舊情。從對話可看出,月娘道:"姐姐,你自從出了家門在府中,一向奴多缺禮,沒曾看你,你休怪。"春梅道:"好奶奶,奴那裏出身,豈敢說怪。"不僅沒有刁難,報複,而且反以誠相待,以禮相見。同時也說明她不忘出身,不忘舊主,嚴守"尊卑上下,自然之理"。
龐春梅一命歸陰
[故事節錄]
吳月娘自從大姐死了,告了陳經濟一狀。大家人來昭也死了,他妻一丈青,帶著兒子小鐵棍也嫁人去了。來興看守門口,房中的丫頭繡春給了王姑子做徒弟,出家去了。
來興自從他媳婦惠秀死了,至今沒有妻室。奶子如意兒有空兒就領著孝哥兒,在他屋裏玩耍。來興又打酒給奶子吃,一來二往,兩個就彼此有了情意。如意兒從來興屋裏出來,來後邊見了月娘不免臉紅。月娘察知其事,罵了一頓,家醜不可外揚,給了如意兒一套衣裳,四根簪子,揀了好日子,就與來興做了媳婦。白天上灶或看孝哥兒,晚上到前邊來興屋裏睡去。
八月十五是月娘生日。吳大妗子、二妗子和三個姑子,都來給月娘做生日。晚上,月娘等人在廂房聽姑子講經。到二更時分,月娘叫中秋兒不應,親自到上房找,隻見玳安正和小玉在炕上幽會。見月娘進來,小玉低頭往後邊去了,玳安出儀門往前邊來,月娘也沒說什麼。過了兩天,叫來興搬到來昭屋裏,看守大門去了。給玳安做了兩床鋪蓋,一身新衣服,給了小玉一些衣服釵環,擇日子配於玳安做了媳婦。小玉白天進來房中答應,晚上出去與玳安歇去。
平安兒見月娘把小玉配給玳安,又吃又穿。他比玳安大兩歲,今年二十二歲,倒不給他妻室,一氣之下在當鋪偷了典當的一副金頭麵,一柄鍍金鉤子,跑到外麵吃喝玩樂。後事發被捉到官,月娘托春梅給守備說了人情,又追回了失物,把平安兒打了三十板子趕走了。傅夥計連驚帶急,得傷寒病死了。月娘就叫典當鋪停業,隻叫吳二舅和玳安在門口生藥鋪賣藥,維持家中盤費。
再說春梅,自從有了身孕,後來就生了一個哥兒。周守備老來生子,十分歡喜,後來大奶奶死了,就把春梅扶作正房夫人,做了封贈娘子。手下買了兩個奶子,四個丫頭服侍,要打要罵,自由著她。正月裏,是月娘孝哥兒生日。應吳月娘的邀請,春梅又坐四人大轎,鳳冠霞帔到西門慶家做客。酒飯之餘,到各屋及花園裏轉看,已是人去樓空,草荒園廢。觸景生情,睹物思人,不免一片感傷。
陳經濟自大姐死後,直弄得傾家蕩產,家破人亡。後來,又在城南水月寺做工。春梅打聽到經濟信息,不忘舊情,就叫家人張勝把他找了來。陳經濟來到守備府,春梅叫他洗浴了身子,讓後邊養娘抱出一套新衣服鞋帽來,給他換上。春梅請經濟到後邊,盛裝打扮了出來相見。這經濟進門,望春梅拜了四拜。春梅受了半禮,對麵坐下,又說寒溫離別之情,說到傷心處,兩個不免眼中落淚。守備退廳下來,春梅稱經濟是自己姑表弟,因父母雙亡,無職為業。守備見春梅歡喜,自然心下裏也高興。春梅就讓把西書院打掃了,讓經濟住下來。自此,守備不在,春梅就和經濟在房中吃酒幽會。守備在家,就讓丫頭小廝把酒飯送往書院裏。白日裏,春梅也常到書院內,和他坐半日,或下棋調笑。
楊大郎自拐了陳經濟半船貨物,搭了個姓謝的夥計,在臨清碼頭開了一所酒樓。這時,春梅又托薛嫂作媒,讓經濟娶了葛員外家小姐葛翠屏為妻,也來守備府中居住。後來,周守備因功升為濟南兵馬製置,管理分巡河道,提察盜賊。部下人員各升一級,也把經濟帶名列入人員中,升為參謀之職,月給米兩石。經濟打聽得楊大郎下落,一心要索回銀子,就對春梅說了。春梅讓他寫了狀子,等守備回來遞上狀辭,便派人到提刑院下帖兒。何千戶和張二官府見是守備府周爺的事,自然是把楊大郎楊光彥和兄弟楊二風拿到衙門,一頓夾打,追出三百五十兩銀子,一百桶布匹,又把酒店房子賣了。經濟把大酒樓奪過來,春梅又打點出五百兩銀子,把酒樓裝修一遍,委托一位姓謝的夥計看管。經濟隔些日子去算算賬,也不常去。
一日,經濟又來算賬收銀。進得店裏,卻見韓道國、王六兒兩口,帶了女兒愛姐住進店裏。原來太師蔡京被人彈劾獲罪,太師兒子--禮部尚書蔡攸被全家處斬。大管家翟謙也受株連,因此韓道國一家三口兒才流落逃到此地。韓愛姐見了陳經濟作嬌作癡,二人就刮刺到一起。一日經濟正和韓愛姐酒樓上幽會,聽樓下一片嚷叫打砸之聲。原來是灑家店的坐地虎劉二,到酒樓裏尋客人鬧事,又把王六兒大罵了一頓,砸了酒器去了。劉二是守備府張虞侯張勝的小舅子,自恃有勢,在這裏欺行霸市,打罵客人,放高利債。今日倒把經濟酒樓搗亂了一回,經濟又氣又急。酒樓夥計陳三兒告訴經濟,守備府孫雪娥被賣到灑家酒店,被張勝占著;他家小舅子劉二冒守備府老爺名聲,在這裏橫行。
經濟回到家裏,正趕上房裏葛翠屏回娘家去了。周守備又升為山東都統製,領兵在東昌府駐紮。春梅就過來,在經濟房裏幽會。經濟就把張勝和他小舅子劉二的事敘說了一遍,道:"張勝這小子,幾次在下人麵前敗壞我,說我是花子出身,是他找我來的。見我在河下開酒樓,又唆使他小舅子劉二到酒樓裏打罵客人。又在那裏放私債,又把雪娥占住,隻瞞了姐姐不知道。"春梅道:"張勝這般無禮,等他爺回來,一定處置了他。"兩個隻管在屋裏說話,張勝巡風過來,在窗下聽了個明明白白,心想:"明日讓他算計我,不如我先算計了他吧!"一麵走到前邊班房內,取了把解腕鋼刀,走入書院來。不想這其間小丫鬟蘭花叫了春梅去看孩兒,屋裏隻經濟一人。張勝進去,一刀把經濟殺了。在屋裏找不見春梅,就提刀奔後廳來。李安正在巡夜,見張勝持刀殺人,就把他拿住綁了。可憐經濟年歲不上三九,死於非命。
春梅聞訊走到書院內,見經濟已被殺死,一地鮮血橫流,不覺放聲大哭,一麵讓人報知翠屏。翠屏見經濟被人殺死,不由得哭倒在地。周統製回來,不問青紅皂白,一頓棍把張勝打死。又差人拿了劉二,吩咐打一百棍,當下打死。孫雪娥見拿了劉二,又聽說張勝已死,恐怕拿她,走到房中自縊身死。
又過了幾年,周統製帶兵與金兵作戰,不幸中箭身亡。靈柩回來,春梅合家大小號哭動天。這時金哥兒已六歲,披麻戴孝,匍匐靈前。喪事完了,春梅在府內頤養之餘,又勾搭上管家周忠的兒子周義,不久得了骨蒸癆病症,終於病重身亡,亡年二十九歲。
金國人馬掠過東昌府,眼看要來到清河縣地麵。吳月娘同吳二舅、玳安、小玉,領著十五歲的孝哥兒,離了家門,往南奔走。一日來到永福寺,寺內主持普靜長老,強要月娘把孝哥兒給他做徒弟,出家為僧。吳月娘沒有辦法,兵荒馬亂,隻得答應。不久,金兵破汴梁,在東京立張邦昌為帝,擄了徽宗、欽宗北去。康王泥馬渡江,在建康登基稱帝,天下分為南北朝。山東為南朝地麵,不久地方安靜下來。月娘回家,把玳安改名作西門安,承受家業,奉養月娘終老至七十歲。
[藝術賞析]
此段寫了龐春梅在成為守備夫人後與原主吳月娘的關係以及周守備與龐春梅的死。
周守備娶了龐春梅後,對她言聽計從,每日隻在她房裏歇臥,立她為二房,書中寫道:"自生了金哥以後,喜如席上之珍,愛如無價之寶。大奶奶去世,守備又把春梅扶為正室,做了封贈娘子。"
春梅的死與陳經濟又有緊密的關係。春梅在周守備家,不忘同陳經濟的舊情,假托姑表兄弟的關係,把陳經濟接到家中,偷情調笑,後來陳經濟被仇人發現殺死,龐春梅難熬孤枕獨眠,與家人周義勾搭,暗地私通,周守備死後,春梅在頤養之餘,淫情愈盛,得了癆病症,病重身亡,所以說,龐春梅的死,是作者在道義上對龐春梅的嚴厲懲罰,因為在以男性為中心的封建社會,法律的特權僅限於男主人。明法律規定,家長妻女與奴及雇工通奸者,與奴及雇工同罪,處分是極重的。足見,盡管春梅已貴為夫人,但若依封建法律觀念來看,她與奴仆通奸至死,也屬死有餘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