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慶急忙過這邊屋裏來,隻見春梅容妝不整,睡在炕上。西門慶叫,隻不作聲。西門慶把她抱起來,春梅一個鯉魚打挺,差點兒沒把西門慶掃了一跤。春梅道:"爹放開了手。你又來理俺們這奴才做什麼,也髒了你這兩隻手。"西門慶道:"你大娘說了你兩句就算了,怎麼隻顧使起性子來,連飯也不吃了。"春梅道:"吃飯不吃飯,你管她哩!反正是奴才貨兒,死就隨她死了吧。我做奴才,也沒幹什麼壞事,並沒叫主子罵我一句兒,打我一下兒,卻為這走遍街串遍巷的瞎賤婦,叫大娘罵我。還嗔俺娘不管我,難道為這瞎賤婦還打我五板兒?"西門慶道:"我來這裏,你還不倒杯茶兒給我?秋菊那奴才手不幹淨。"春梅道:"'死了王屠,連毛吃豬'。我現在都走不動了,還叫我倒什麼茶!"西門慶道:"怪小油嘴兒,誰叫你不吃飯來?咱們到那邊屋裏去,我也沒吃飯哩。叫秋菊後邊取菜兒,篩酒,烤果餡餅兒做魚乍湯來咱們吃。"
西門慶拉了春梅到金蓮屋裏,叫秋菊後邊拿了一方盒菜蔬來,盛上飯菜,斟上酒,西門慶和金蓮並肩而坐,春梅在旁陪著同吃。三個你一杯,我一杯,吃到一更才睡下。
[藝術賞析]
龐春梅撒嬌作癡,越分頂撞主人,由此可以看出作者極力突出龐春梅的高傲性格。具體表現在龐春梅與吳月娘的衝突上。俗話說言為心聲,不平則鳴。這件事雖然隻是春梅對月娘歧視的氣憤,但潛意識中卻流露出不甘人下的情感,表現出渴望改變自己地位的強烈要求。
主要的是作者通過西門慶的態度,來反映春梅撒嬌的效果。春梅罵走月娘的座上客申二姐後,月娘氣不憤,在西門慶麵前告了一狀,春梅聽說以後,氣生氣死,茶飯湯水不吃,整整哭了三天,西門慶得知後,馬上到她房中哄勸,並設專席撫慰。"西門慶慌過這邊屋裏,隻見春梅容妝不整,雲髻斜歪,睡在炕上,西門慶叫道:'怪小油嘴,你怎不起?'叫著她,隻不做聲,推睡。"被西門慶拽著拉到婦人房內,吩咐秋菊拿盒子後邊取吃飯的菜兒去,三人你一杯,我一杯,吃了一更方睡。
你看,西門對春梅的寵愛和關心,是多麼的殷切,這一切不都是撒嬌的效果麼!
龐春梅受寵得勢
[故事節錄]
春梅從吳月娘家出來,隨薛嫂到家住下。陳經濟次日以討賬為名,到薛嫂家看望春梅,先後也有好幾次。吳月娘聽到了消息,就逼她快些把春梅賣出去。薛嫂道:"既是你老人家著急,就顧不得價碼了。如今守備周爺府中圖她日後能生個一兒半女,隻有十二兩銀子。他若添到十三兩上,我看就兌了銀子來吧。說起來守備老爺以前在咱家酒席上,也曾見過大小姐,因她會幾套唱,好模樣兒,才出這些銀子,其餘別人還出不上哩。"月娘點頭同意。
第二天,薛嫂把春梅打扮起來,戴上圍發雲髻兒,滿頭珠翠,穿上紅緞襖兒、藍緞裙子,一頂轎子送到守備府中。周守備見春梅生的模樣兒比先前更加白淨,身段兒不高不矮,一對尖俏俏小腳兒,滿心歡喜,就兌出五十兩一錠元寶來。薛嫂把銀子拿回家裏,拿了十三兩,到西門慶家交給月娘,另外又拿出一兩來,說:"這是周爺賞我的喜錢,你老人家這邊不給我些兒?"吳月娘隻得又稱出五錢銀子給了她。薛嫂恰好從中克落下三十七兩五錢銀子,歡天喜地的去了。
春梅到了守備府中,守備見她生得標致伶俐,舉止動人,心中喜歡,給了她三間房子住,手下使一個小丫鬟,一連在她房中歇了三夜。到了三日,替她裁了兩套衣服,又買了個使女侍候她,立她作二房太太。大娘子一目失明,平日裏吃齋念佛,不管閑事。還有個孫二娘,生有一個姐兒,在東廂房住。春梅在西廂房,各處鑰匙都叫她掌管,守備十分寵愛她。一天,薛嫂來說,金蓮從西門慶家出來,住在王婆家聘嫁。春梅聽說了,晚上就哭哭啼啼對守備說:"俺娘兩個,在一處相守這幾年,從沒大聲說過我,把我當親女兒一樣看待。隻知拆散開了,不想今日她也出來了,你若肯娶她來,俺娘兒倆還在一處過日子。"又說她生的好模樣兒,諸家詩詞都會,又會彈琵琶,聰明伶俐,屬龍的,今年才三十二歲。又道:"她如果來,我情願作第三房也行。"於是把守備說動了,就使手下親隨張勝、李安封了兩方手帕、二錢金子,到王婆家相看,果然是一個出色的婦人。
王婆開口要一百兩銀子,張勝、李安講了半日,還了八十兩,那王婆不肯。二人回來稟報了守備,又加了五兩,還讓二人來說。王婆隻是假推西門慶大娘子不肯,不轉口地仍要一百兩。張勝、李安隻好又拿銀子回來對守備說。
這事擱了兩日,春梅等晚上守備回家,隻是哭哭啼啼,對守備說:"好歹再添幾兩銀子,娶來和我作伴兒,死了也甘心。"守備見春梅隻是哭,不忍心,隻得又叫大管家周忠。周忠和張勝、李安又拿了九十兩銀子,去叫王婆看。王婆越是拿腔拿勢的不肯,道:"要是九十兩,也等不到現在,提刑張二老爹家早就抬去了。"周忠聽了心裏惱火,吩咐李安把銀子包了,說道:"三隻腳的蟾沒處找,兩腳老婆不愁找不出來!這老賤婦連人也不認得,你說那張二官府又怎麼樣,俺府裏周老爹管不著你?不是小夫人再三對老爹說念,平白無故出這些銀子?"李安道:"折騰得俺們三番兩次來跑,這老賤婦,越發有些抽風了!"拉著周忠說:"管家,咱去回了老爺,好不好叫差役拿了她去,打一頓板子。"不管怎麼說,這王婆子因為貪戀著陳經濟那一百兩銀子,不論是罵是嚇,隻是不開口。周忠回到府中,回稟守備說:"已添到九十兩,還不肯。"守備說:"明日給她一百兩,拿轎子抬來吧。"周忠道:"爺就給了她一百兩,還要五兩媒人錢。暫且等兩日,她要是不明不白的謊要錢,拿到府中夾打一頓,她才怕。"守備也沒言語。
誰知過了一日,守備府中張勝、李安拿著一百兩銀子又到王婆家,王婆和婦人都已被武鬆殺死。二人回報府中,春梅聽說婦人死了,整整哭了兩三日,茶飯都不吃。守備一見心裏慌了,讓人在門前叫了耍百戲的貨郎兒進去,讓春梅看,春梅隻是不喜歡。官府裏懸賞捉拿武鬆,約兩個月捕獲不著,已知逃到梁山去了。地方保甲呈報縣衙門,責令家屬掩埋屍體。王婆的屍首,由她兒子王潮兒領去埋葬了。春梅讓張勝、李安來縣中打聽,回去說屍首讓各家領去埋了,凶犯還沒有拿住。春梅道:"既然如此,這件事兒還累你二人,買具棺木把她屍首埋了,我還重賞你們。"二人跪下道:"小夫人說哪裏話!日後肯在老爺麵前抬舉俺們,就感恩不盡了。"春梅拿出十兩銀子,兩匹大布給二人道:"這死的婦人,是我一個嫡親姐姐,嫁在西門慶家。今日出來,被人殺死。你二人別讓老爺知道,拿這銀子替我買一具棺材,把她裝殮了,抬出城外,擇方便地方埋葬了。"二人領銀子出來,張勝道:"想必這死的婦人,與小夫人平日裏要好。咱們替她把這事辦了,她定在老爺跟前早晚抬舉你我。現在老爺聽她的話,百依百隨,正經大奶奶、二奶奶還得往後靠靠哩。"
二人拿銀子到縣前遞了領狀,就說婦人妹子在老爺府中,來領屍體。花了六兩銀子,買了一具棺材,把婦人屍首裝裹了,使人抬去埋在城外永福寺後一棵白楊樹下。張勝、李安回來回春梅話,說除買棺材外,還剩四兩銀子。春梅道:"這四兩銀子,拿二兩給寺院的長老,叫他早晚念些經助她升天。這二兩銀子,你們一人一兩拿去做盤纏。"說完,又拿出一大壇酒,一腿豬肉,一腿羊肉,讓他們吃。二人磕頭領了出來,兩個在班房吃酒,又不斷稱念小夫人的好處。第二天,張勝送銀子給長老念經,春梅又給五錢銀子,讓買紙給金蓮燒。薛嫂到月娘家走動,少不得把這事給她說。孫雪娥在旁說:"春梅賣在守備府中多少日子,就這樣大了?手裏拿出銀子,替她買棺材埋葬,那守備也不嗔怪,當她是什麼人?"薛嫂道:"唉喲!你還不知道,如今春梅在守備府,可是說話算數。如今大小庫房鑰匙她都拿著,守備隻是聽她的話哩。"幾句話說得月娘、雪娥都不言語了。坐了一回,薛嫂道:"我還要到守備府去,春梅小大姐使人叫了我好幾次。奶奶,你不知,她如今有了四五個月的身孕了,老爺好不喜歡,我去了一定賞我。"說罷,提著花箱,作辭去了。
眼看到了清明節。頭一天晚上春梅和守備一起睡,假作夢中哭醒的樣子。守備忙問為什麼哭,春梅說:"夢見娘來向我哭泣,說養我一場,怎麼清明節寒食不給她燒紙,因此哭醒了。"守備道:"這個也是養女一場,你的一點孝心。不知你娘墳在何處?"春梅道:"在南門外永福寺後麵。"守備說:"永福寺是我家香火院,明日讓人抬了祭物,往那裏給你娘燒紙去。"第二天,守備令家人收拾食盒酒果祭品,大奶奶、孫二娘和春梅都坐四人轎,當差的軍士喝道,徑往城南上墳遊春去了。
到了永福寺,隻見寺裏有大莊院、廳堂、花園、祭台,寺裏長老平時裏靠周守備府施舍,今見守備老爺家春梅來,慌忙迎入寺內。大奶奶、孫二娘眾人在廳裏坐下吃茶,春梅吩咐隨人把祭桌紙錢抬到後院,在金蓮墳前擺上。春梅徑入寺後白楊樹下金蓮墳前下轎,兩邊青衣人侍候。春梅不慌不忙,來到墳前,擺上香,拜了四拜,說道:"我的娘,今日龐大姐特來給你燒紙錢,你好好升天,苦處用錢。早知你死在仇人手裏,奴說什麼也要把你娶來府中,和奴作一處。還是奴耽誤了你,後悔也晚了。"說完,令左右把紙錢燒化了,在墳前大哭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