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民和金城銀行
周作民(一八八四—一九五五),江蘇淮安人。原名維新。早年留學日本,曆任金城銀行總經理、國民黨財政委員會委員、冀察政務委員會委員等職。抗戰勝利後受國民黨迫害離滬赴港。一九五一年回到北京。後任全國銀行業公私合營董事會副董事長、全國政協委員等職。一九五五年三月病逝於上海。
在父親的教誨下度過童年周作民小時候,家中四壁如洗。家父是前清舉人,性格倔強,因看不慣官場齷齪而不入仕途,在鄉裏開館教學。
周作民幼年隨父親學習古文。有一天,父親給他講《論語》。周作民凡事都要尋根問底,待父親講完後,他便問道:
“爸爸,這本書是誰寫的?”
在座的孩子都望著先生,周先生看了看孩子們說:
“孔子的弟子們將孔子言論收集起來編成了這本書,取名為《論語》。此書乃孔子思想之精華,望你們逐字逐句弄清楚,背熟。日後定能派上大用場。”
周作民眨著大眼睛,又問:
“爸爸,您能給我們講講孔子的故事嗎?”
孩子們都願聽先生講故事。此時,他們望著先生那一副厚嘴唇,從這副厚嘴唇裏進出的話語,總是那麼熱情、生動、流利,像一架永不生鏽的播種機,不斷在孩子們的心田裏播下知識的種子。他將書合上,低聲細語地講起來:“孔子名丘,字仲尼,魯國陬邑人,也就是今山東曲阜。他生於周靈王二十一年,卒於周敬王四十一年,終年七十三歲。”
這時,周作民悄悄為父親斟滿一杯水,放在父親麵前。周先生拿起杯子飲了一口,繼續講道:
“孔子的祖先原是宋國貴族,後避難逃往魯國。孔子3歲喪父,十七歲喪母,年輕時過著貧賤的生活。他曾在魯國貴族季氏門下做過管理倉庫的‘委吏’和管理畜牧牛羊的‘乘田’。他立誌篤學,以好學聞名遠近。孔子在而立之年創辦儒家私學,任教四十餘年,一生樂此不倦。他雖然當過魯國的大司寇,兼攝相事,參加過一些政治活動,但從未停止過教學。
“在魯國三桓分公室、政治實權落於季氏之手的情況下,孔子見自己的政治抱負無法在魯國實現,便率領弟子們到列國遊說,到過齊、宋、衛、陳、蔡、曹、鄭、楚等十幾個國家,但卻到處碰壁,不為諸侯賞識。盡管境遇困難,但孔子卻不輟教學。在從曹國到宋國的途中,孔子與弟子在大樹下演習禮儀;在陳蔡斷糧時,他還餓著肚子講學。孔子在外曆經十四年,返回魯國後,一方麵整理古代文化典籍,用作傳授學生的教材;另一方麵廣泛招收弟子,發展私學。相傳他‘以《詩》、《書》、《禮》、《樂》教學,弟子蓋三千焉,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孔子晚年時博學多能,積累了豐富的教學經驗,弟子也越來越多。不少弟子是從很遠的地方投奔孔子,來進行學習的。孔子興辦的私學是當時規模最大、組織最完備的學校。他的教學實踐活動有很大的影響。
“在創辦私學的時候,孔子主張不論是貴族或是平民,無論是華夏族或是夷狄族的,都可以入學受到教育。這就是他的‘有教無類’的辦學方針。當時的官學存在著嚴格的等級、族類差別。各國的貴族們多認為夷狄族是異族,認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甚至說‘戎狄豺狼’,當然不會把夷狄之人作為接受對象。另外,貴族們還認為‘禮不下庶人’,一般民眾也沒有受教育的權利。孔子的‘有教無類’的原則衝破了貴族官學的界限,一方麵把教育及於夷狄之族,另一方麵也打破了‘禮不下庶人’的等級製度。楚國是當時的蠻夷之邦,孔子弟子中就有楚人公孫龍和秦商。孔子曾想乘坐木筏浮於海上,居於九夷之地。孔子的弟子澹台滅明曾經到楚國招收學徒三百人,受到孔子的稱讚。
“孔子的學生裏有不少出身貧賤的人。他最得意的弟子顏淵,住在貧民區,過著簞食瓢飲的困苦生活。另一個弟子公西華被派到齊國為使者,家中貧困,還需要孔子周濟他糧食。樊遲曾向孔子請教種莊稼和蔬菜的知識,可見他是勞動者家庭出身。曾參是孔子的著名弟子,年輕時曾親自種瓜,並幫助母親織布。另外,身穿蘆衣為父推車的閔子騫、賤人之子仲弓、鄙家子弟子張、衣若懸鶉的子夏、曾為大盜的顏琢聚等人,也都不是貴族出身者。”
周先生飲了幾口水,接著說:
“你們多數都是貧民出身,希望你們能像孔子及他的弟子們那樣,刻苦學習,長大一定有出頭露日的那一天的。人隻要有決心,肯吃苦,有堅韌不拔的毅力,什麼難事都能做成。功到自然成,鐵棒磨成針嘛!希望在你們中間也能出現像孔子那樣的流芳百世者。讓子孫後代以你為楷模,世世代代都認識你的名字!”
孩子們聽了,議論紛紛。在孩子們的心目中,首次有了學習的榜樣。周作民眼睛發直,默默中,在他幼小的心中暗暗下了決心,一定要讓自己的名字流芳百世!
後來,由於周作民勤奮學習,天資聰慧,父親又送他去學館聆教。不久,他便成了遠近聞名的學子。
後來聽說大城市開始實行新學,他便向父親提出新的要求:
“爸爸,兒欲南去羊城就讀。聽說那裏有許多非常有名望的老師,學識淵博。”
父親長歎一聲說:
“父親何嚐不望兒成龍呢?隻是眼下家中一貧如洗,哪裏有錢送你去外地求學。
父親雖有此想法,隻是川資無著落呀!”
他突然間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不是痛楚,而是使他痛苦的揪心的難受,使他一時間忘記了所有的一切。多年來,他努力攻讀,刻苦鑽研。因為他看到這是擺脫困境的唯一出路,這是自己奔向光明的唯一一條路。盼望有朝一日喜悅的光輝將那淒涼的生活照亮,哪怕是一瞬間;渴望有朝一日能嚐到幸福……可是突然……要終生委身於一個永遠貧困、永無出頭露日的小鄉村,過著沒有歡樂的枯燥乏味的生活;
要摒棄一切向往,摒棄那久懷於心底的、在悲愴的艱難日子裏唯一給人勇氣的誘人的期望……啊,可怕,多麼可怕!他不知道,這到底是誰的過錯?不過他覺得,當時不如一頭紮進墳墓裏去!
後來,鄉中有一個叫王仲書的人,與父親交情甚厚,聽說此事,覺得周作民是一個可造之材,以後定是國家的棟梁,遂慷慨解囊相助。那是周作民永遠也忘不了的日子,當時他不知道是憂,是喜,是高興,是慚愧。他好像背負著一個千斤重的大包袱,不知如何去償還,如何訴說心裏的一切。他隻有默默地背負著多年教誨和養育他成長的父母對他寄以的無限希望,背負著鄉親父老們對他的期望,登上了去羊城的火車。
兩次向財政總長周學熙遞交辭呈使周作民得以發展的還有一個人,那就是他的恩師羅振玉。周作民十五歲入無錫東文學堂時有幸遇到羅振玉教誨。三年後,東文學堂因故停辦,羅振玉老先生應廣東公學之聘赴粵任教。他剛到羊城,未顧安家,便修書召周作民前去就學。羅振玉對周作民除悉心教導而外,還為他支付學費,安排他謄寫講義等事,得些報酬,作食宿書籍等費用。直到周作民二十三歲那年考取廣東官費赴日留學,還得力於羅老先生奔走呼號,四出求情,周作民才得以成行。因周作民本籍江蘇,對廣東來說便是外省人,一經審核,便理所當然地被取消赴日資格。羅老先生夜以繼日地一路找去,一直找到當時的廣東桌台兼留日主考官,說:
“周作民是我的學生。此人品學兼優,人才難得,將來必是國之棟梁。我以人格擔保,周作民定能學成歸國,為民族振興效力!”
考官看羅老先生德高望重,從無虛言,便應允下來。羅老先生竭盡全力地教導栽培資助扶持周作民長達八年之久,這是人生旅途中最關鍵的八年啊!他對周作民恩重如山,周作民沒齒難以忘懷!日後,周作民日日鞭策自己,不負恩師厚愛厚望,時刻想著為民族振興為國家昌盛竭盡綿薄!
民國初年,周作民完成學業回到祖國。當時臨時政府剛剛成立,他被任命為南京臨時政府財政部首任庫藏司科長。
不久,南京臨時政府北遷北京。南京臨時政府財政部也來到北京。
一天,新任財政總長周學熙宣布正式銓敘人員名單。周作民的名字排到最末一夥,任命為“主事”。周作民以為耳朵出了毛病聽錯了,散會時特意到人事部查對,一點兒沒錯,在周作民名下的職務欄裏清楚地寫著“主事”二字。
周作民隻覺得腦袋“嗡嗡”作響,眼睛發脹,腦門上的青筋凸了出來,好像一條毛蟲。他的腦子失去了理智,這不是歧視從南京臨時政府北來的人嗎?豈有此理!
共和國政體剛剛成立,周學熙就來這一手。這絕不是我周作民一人的私事,它的實質是壓製革命工作者……思前想後,他想與周學熙說說明白!可是又一想,中國有句名言:官大一品壓死人。何況這何止一品?怎麼能說清楚呢?最後,他果斷地決定辭職,以示對任命不公的抗議。
次日,周學熙收到周作民的辭職呈文。他捧著呈文,好似捧著一隻刺猖,扔不得,丟不得,捧在手裏還刺手。
呈文洋洋數千言,通篇說理抗爭,無一阿諛之詞。麵對辭職呈文,周學熙非常為難!他望著筆架,不知拿起筆又放下了多少次,筆尖在硯台上反複濡著,放下,再拿起來,再濡筆尖,再放下……在呈文上簽署什麼文字合適?他閉上眼睛,痛下決心要突破思維與存在的界限,超越純粹理念與物體的範疇。通過他的眼瞼、陽光是通紅的。他思考再三拿不定主意。批個“不準”吧,等於承認他那數千言的數落。
這可是義正詞嚴、毫不留情麵的嗬斥啊。周作民還是個乳臭未幹的小青年哩。一個泱泱大國的財政總長怎麼可以……他再也想不下去了。他極力想找個台階下,可怎麼也找不到,隻得丟盡臉麵,還要給周作民升官。給周作民升官兒就等於公開向他認錯,事後他便更加狂妄了啊。批個“準”字吧,就等於承認了銓敘不公。一個周作民不足畏,棘手的是他代表著一幫人。這就容易讓政敵抓到把柄……唉,政敵政敵,要沒有政敵多好!想到政敵,周學熙不寒而栗。他的反對派數量不少,而且強勁有力。像銓敘不公之類的錯兒讓反對派們逮住,財長的交椅恐怕不出旬日就要易主。可怕!
周學熙不曾想到,宦海沉浮久曆沙場的他竟被羽毛未豐的小青年來了個下馬威。
後來,周學熙無奈,隻好求助他的兩位心腹。平日裏他們稱兄道弟,無話不說。
周學熙奪得財長之位也全仰仗著這兩位運營籌劃。他的一個心腹開門見山地說:
“不跟這等小人物一般見識。他不是要官當嗎,給他當就是了。在南京是科長,到北京還讓他當科長,甚至給他個司長也無所謂。不在乎個把位置,但必須在乎影響。要著眼於政治,那玩藝兒價值難以估量。”
周學熙何嚐不這樣想?給周作民升官於他有失臉麵,但批準周作民辭職可能危及他的前程。兩者相比孰輕孰重他比誰都明白。兩弊當前取其輕之道理他幼年就懂。
可此時此刻他已有江郎才盡之感,隻好仰仗這兩個智囊了。把智囊的聰明才智發揮到最大限度之術,他早就諳熟。
周學熙加重語氣強調說:
“讓周作民當科長當司長得師出有名,不能說我們首次銓敘就錯了,要讓眾人認為我們銓敘是正確的、公道的!”
兩個心腹異口同聲說:
“這好辦,就說是人事部業務量大,一時疏忽……”
“財長放心,這事交給我們辦吧。人事部門由我出麵疏通。花三百塊錢足矣,由司長特別費裏開支。讓人事部門寫個呈文,說初次銓敘工作量大,把周作民弄錯了。財長您呢,並不認識周作民,也扯不上失察。”
第三天,周作民被委任為科長。接受任命的同時還接受有關部門的致歉,說他們一時馬虎,使他受了委屈,遭了冷遇,等等。
這場風浪就這樣過去了。
事過不久,財政總長由熊希齡擔任。周作民大顯身手,深得總長賞識,於是任命他為財政部庫藏司長。年紀輕輕能得此職位,可以說是盲運亨通了。
不久,周作民在財政部庫藏司長任上正感得意,開始有了有朝一日榮升財政總長的美夢時,不料,風雲突變,財政總長易人,賞識他的熊希齡下台,信他不過的周學熙再次上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