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信得廣武君,解其縛,東向坐而師事之,竟用其言,而北收燕東下齊。

李光弼得賊將安思義,委心問計,對曰:"今軍行疲敝,逢敵不可支,不如按兵入守,料勝而出,虜兵炎銳,弗能久持,圖之萬全。"光弼善其言而破史思明。是皆降虜可師也。

大抵將之聽諫,當觀其人品,校其深情,察其至計;可以從眾,可以從寡,可以獨斷。夫從善之心,如衡之平,如鑒之明,物至而照,妍媸自見。自非智略宏遠,城府深密,未有不僨事者。蓋能獨斷之人,即是能受善之人,原非專執已衷,屏棄忠言。但勢有不同,識有獨到,機不可露,故不得不斬妄言者以息浮議耳。

【譯文】

"集中群眾的意見和智慧,可以收到更好的效果"。這是古人的名言。一般說來,聰明人的考慮也有疏漏的地方,愚笨人的考慮也有可取的地方。況且將領並非神明睿智,豈可輕視、傲對眾人,鄙薄群眾的意見而認為不值得參考嗎?如果某話能夠補益軍事政務,有助於克敵致勝,即使出於割草打柴人的口中也應該采納,哪能問意見來自於誰呢?來降者要以為師,哪怕降低了自己的身分?參考精微的言論,審其利害,虛心聽取人言,斟酌可否於胸中,務求允當,由此而來的謀算常無失策,兵動自有成功。假若自矜智慧方術,恣縱胸臆,任意妄為,獨自專斷,不用說有謀之士止步不來,即使來了也必然離去,因料知這樣的將領不足與他共成功名。也有獨自決斷於心中,不屈撓於眾議而立功名者,必然是他的謀略已超過了眾人不夠慎重的意見,在明白眾心的基礎上實有先見之明,原非懵懂無知。也是因為聽從別人的話而壞了功業的,他必然不是聽於有識之士,而是聽於親近寵幸者,背離了正人君子;或聽於少數人而違背了大家的意見;或聽從了不切實際的言論而違背了最佳計策。即使有明達睿智的君子,擺出三條計策,如果采取了他的中策或下策,而背離了他的上策,也都足以敗事。前人有一句話:"謀劃要眾多,裁決要專獨。"我以為裁決要明智,才是真能接受善言呢。

繞角之戰,晉國群帥都主張與楚國交戰,隻有知莊子、範文子、韓獻子認為不可,晉軍就回來了。有人問欒武子:"聖人與多數人同欲望,因此做起事來能成功,您為什麼不從眾呢?你是執政大臣,應當酌取民意以為政。您的助手十一人,其中不主張交戰的隻有三人罷了,主張交戰的可以說是多數了。《尚書》上說:'三人同時占卜,則從(具有相同占筮結果的那)兩個人的意見',是由於人多的緣故啊。"欒武子說:"賢相等時則從多數人。賢人為眾人之主,知莊子等三賢今為主,可稱為眾,聽從他們的話,不可以嗎?"欒武子所聽從的,是正人君子之言。像梁武帝對於朱異、隋煬帝對於虞世基,則是偏聽寵幸者,他們看上去像是采納善言,其實並不然。

趙奢救閼與,離開邯鄣三十裏,就加固營壘不再前進,同時下令軍中:"有以軍事諫者處死!"軍中忽然有一人說須急救武安,趙奢當即把他殺了。這是將領心中早有主張,恐怕一般的言論蠱惑了兵眾,因而以斬首之威來命令軍眾。這是獨自決斷的例。

楚國屈瑕討伐羅國,仗著在蒲騷戰勝(鄖國)的經驗而自以為是。他派人在軍中當眾宣令:"諫者受刑!"終於戰敗(自縊)而死。是驕狂自是,好像得自決斷其實不然的例。

趙奢殺了諫者以後,停留了二十八天不進軍,忽然一天一夜奔至閼與,軍中許曆請求上言,趙奢兩次聽從了他的話,並且說:"謹受命!"終於以此大破秦軍。這是(善言)可聽,即是來自割草打柴人也可采納的例。

韓人俘虜了廣武君,親解其縛,請他麵東而坐,當做教師來侍奉,居然采用他的意見,北收燕地而東得齊地。

李光弼得到叛賊將領安思義,推心置腹地向他問計,他回答說:"現在軍中士卒疲勞,物資不足,碰上敵人則不能頂住,不如按兵不動,入城堅守,估量能取勝時再出兵。現在賊兵勢猛,但不能持久,當以萬全之計殲滅之。"李光弼認為他的意見很好,於是大破史思明。這都是來降者亦可為師的例。

大致說來,將領聽取勸諫,應當了解他的人品,考核他的內心,觀察他的最佳計策,可以從眾,可以從寡,也可以獨自決斷。聽從善言的心誌應當像用砰稱物般持平,像鏡子般明亮,人來到麵前一照,美醜自然顯現出來,如果自己不是智略宏大深遠,心機深藏難測,則沒有不敗事的。能夠獨自決斷的人,就是能聽取善言的人,本不是固執己見,屏棄忠言;隻是形勢有所不同,見解與眾不同,機密不可泄露,所以不得不斬胡言亂語者以平息不切實際的議論罷了。

第十一章 致身

嶽武穆有言:"文官不受錢,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而孟德之譏袁本初,亦雲幹大事而惜身。則信乎致身之義當講矣!夫棄軍離地與逗留不前之將,何嚐不是愛惜其身?而非外見殺於敵,則內見戮於君,生可得耶?何如慷慨激昂,以一身殉國,腥血漬戰袍而愈厲,矢石落左右而不驚,孤城捍強敵而神閑,深入抵賊巢而不懼?蓋三車勇怯,恒視其將。將畏縮而士氣痿,將強毅而士氣張。與其貪生畏死,遺臭萬年,孰若舍生取義,垂芳百世?況必死不死,幸生不生。既以身任國事,滅賊則朝天有日,賊在則歸闕無期,何能作兒女之態,奉身縮首而已耶?

韋睿救鍾離,魏軍夜來攻城,飛矢雨集,睿子黯請下城以避箭,睿不許。軍中驚,睿於城上厲聲嗬之乃定。

李光弼與史思明戰於中潭,將刃納於靴曰:"戰危事,吾任三公,不可辱於賊。萬一不捷,當自剄以謝天子。"及勝,西向拜舞,三軍感動。

張巡每與賊戰,將吏有還者,巡立戰所不動曰:"還為我決之!"諸將還致死。由是戰無不勝。

劉瞭至順昌,虜勢正狂。軍中勸瞭去,瞭鑿舟沉之,示無去意。置家寺中,積薪於門,謂守者曰:"脫有不利,即焚吾家,無辱敵手也!"連戰金兵,兀術遁去。

夫中潭之勝,由靴中之刃;順昌之捷,由寺門之薪,而韋睿與睢陽堅立蝟集之場不移跬步者,已將此身存亡置之度外矣。蓋與敵相薄,如入虎穴探虎子,非舍生不可。舍生則勝,惜身則敗。勝則我生而敵死,敗則我死而敵生。但務出奇用智,毋空為匹夫必死之勇耳。故《孫子》雲:"必死可殺,必生可虜。"三複斯言,堪為軍主。

【譯文】

嶽飛曾經說:"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怕死,天下就太平了。"曹操批評袁紹,也說他想幹大事而舍不得自身。的確,獻身的道理應當講啊!舍棄軍隊離開陣地(的將領),和止足不前的將領,何嚐不是吝惜他們的身體?然而,他們不是在外被敵人殺死,就是在內被君王處死,能夠活得了嗎?哪如慷慨激昂,捐軀於國,鮮血染紅了戰袍而更加剛烈,矢石落於身邊而不驚恐,孤城抵禦強敵而神態自若,深入敵人老巢而不畏懼?一般說來,三軍是勇敢還是怯懦,常要看他們的將領。將領畏縮不前,則士氣委靡不振;將領堅強剛毅,則士氣振奮高漲。與其貪生怕死,遺臭萬年,哪如舍生取義,流芳百世?況且抱定犧牲卻不會死去,期望生存卻不能生存。既然肩負國家重任,那麼消滅敵人則朝見天子為期不遠,如果敵人不滅則回朝無期,怎能自作兒女之態,奉養軀體而不敢站出來呢?

韋睿援救鍾離,魏軍夜裏來攻打鍾離城,飛來的箭頭像雨點一樣密集。韋睿的兒子韋黯請韋睿快下城頭避箭,韋睿不聽。軍中驚亂,韋睿在城上嚴厲地嗬斥他們,才鎮定下來。

李光弼與史思明在中贖交戰,他把刀子插進靴子裏說:"打仗是危險的事情,我任三公,不可受辱於叛賊。萬一不勝,當自盡以報天子!"等到仗打勝了,李光弼向西拜手起舞,三軍深受感動。

張巡每次與叛賊(安祿山軍)交戰,將官有回來的,張巡站在戰地不動,說:"回去與敵人決戰!"諸將回去拚死殺敵,因此戰無不勝。

劉瞭率兵來到順昌,正值金兵氣焰囂張。軍中勸劉瞭離去。劉瞭把船鑿穿沉到水底,讓軍中看到沒有離去的想法。又把家屬安置在寺院裏,積柴草於家門,對守門人說:"若有不利,就把我家燒了,不要落於敵人手中。"連戰金兵,金兀術逃走。

李光弼中贖勝敵,從靴中藏刃起;劉瞭順昌告捷,從廟門積薪起。而韋睿與張巡,堅定地站在敵人叢中,不移動一步,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了!大致說來,與敵人相遇,如入虎穴索求虎子,非舍生忘死不可。舍生忘死則勝,吝惜自身則敗;勝則我軍生存而敵人滅亡,敗則我軍覆滅而敵人生存。隻是務必巧出奇計活用智慧,不要空為匹夫拚死之勇罷了。所以《孫子》上說:"抱定獻身則可殺敵致勝,一定偷生就會戰敗被俘。"反複誦記這話,可做軍中主帥。

第十二章 一眾

兵法曰:"千人同心,則有千人之力;萬人異心,則無一人之用。眾心不一,則彼此互諉,進退疑二;敵人薄之,前陣數顧,後陣欲走。雖百萬之眾,竟亦何益?故一眾之說,兵家所同:《三略》曰士眾欲一,《司馬法》曰氣閑心一,孫武子曰齊勇若一,《六韜》以一為獨往獨來之兵,尉繚以一為獨出獨入之兵。所謂獨者,謂能使三軍之眾一心同力、齊至死戰。一之之法:拊蒑欲厚,激勸欲勤,號令欲嚴,賞罰欲信,俾士卒戴我而樂於一,畏我而不敢不一。又頓兵死地,示之以必死,令不得不致其死而一。所以萬人一心,奮勇直前,人莫能禦。如《吳子》所稱父子之兵者是也。

嚐考紂有臣億萬,維億萬心;周有臣三千,維一心。是以一舉而牧野成功。此以仁義一眾者也。

吳起說武侯以三行饗士大夫:上功坐前行,肴席兼重器;次功坐中行,肴席差減;無功坐後行,肴席無重器。又頒賜有功者父母妻子於廟門外,亦以功為差。行之三年,秦人興師,士不待吏令,介胄而擊之。起乃率無功者五萬人,破秦五十萬眾。此以恥一眾心也。

項羽救趙,既渡河,破斧沉舟,持三日糧,示士卒必死,大噪而進。楚兵呼聲動天地,英布、薄將軍等冒死先登,所向無敵。於是九戰虜王離。諸侯從壁上觀,莫不震恐失色。此頓兵死地,而以致死一眾者也。

至於善拊以一眾,以忠義一眾,是又不可勝數雖然,眾宜一矣,尤宜精。倘器械士眾素非精練,驅怯弱無用之人,置之必死之地,是猶以肉投餒虎也。惟器械精造,士卒精選,多則數萬,少則數千,鼓激之餘,拊蒑之下,馭以道術,乃可橫行。

【譯文】

兵法上說:千人同心,就有千人之力;萬人不同心,就不頂一人用。眾心不一致,彼此之間相互推諉,是進是退疑惑不定;敵人逼近了,前陣兵士頻頻回頭,後陣兵士想著逃走。這樣的軍隊即使有百萬之眾,究竟有什麼用處呢?所以統一眾心之說,兵家相同:《三略》說士眾要統一,《司馬法》說氣勢宏闊則眾心統一,孫武子說齊整勇猛如一,《劉韜》認為眾心統一之兵是獨往獨來之兵,尉繚認為眾心統一之兵是獨出獨入之兵。所謂獨,是說能使三軍之眾同心協力、齊進死戰。統一眾心之法:安撫要優厚,激勵要經常,號令要嚴明,賞罰要守信,使士卒擁戴我而樂於一心,畏懼我而不敢不一心。再把軍隊屯駐在必死之地,示之以必死,使士卒不得不(抱定)舍生(之誌)而同心。所以萬人一心,奮勇直前,沒有誰能阻擋。如《吳子》所說的父子兵就是這種情況。

曾經考得商紂王有臣億萬,就有億萬顆心;周武王有臣三千,隻有一顆心。因此牧野交戰,武王一舉成功。這是以仁義統一眾心的例。

吳起勸魏武侯用"三行"法款待士大夫:立一等功者坐在前排,吃肴席,兼有重器;立二等功者坐在中排,肴席差一些;沒有立功的坐在後排,有肴席而無重器。又在廟門外頒賞有功者的父母妻子兒女,也以功大小有無為等差。這樣實行了三年,秦兵來犯,士卒不等將官下令,便披甲戴盔迎擊秦兵。吳起就率領沒有立過功的士兵五萬人,大破秦兵五十萬。這是以羞恥來統一眾心的例。

項羽救趙,渡過黃河以後,打破軍鍋,鑿沉船隻,隻帶三天糧食,讓士卒看到必須拚死,大聲呼喊著進兵。楚兵喊聲震天動地,英布、薄將軍冒著危險爭先殺敵,所向無敵,九次交戰俘虜了秦將王離。諸侯從壘壁上看到這種情形,無不震驚失色;這是屯軍於必死之地,而以危及生命統一眾心的例。

至於善於安撫以統一眾心,以忠義統一眾心,這又更不可勝數了。盡管如此,眾心應該統一,但尤其應當精練。如果器械(素不精良、)士卒素不粗練,驅趕怯弱無用的人(上陣),把他們置於必死之地,這就如同把肉投給餓虎了。隻有精造器械,精選士卒,多則幾萬,少則幾千,在鼓勵安撫之下,有方術加以控製,才可以縱橫馳聘。

第十三章 選能

兵家之用人,非一途也,貴在因能而器使之:使智使勇,使貪使愚,使才使藝,惟視其長,盡歸擢用。謝安將其侄玄,郗超以為:"玄之才足以不負所舉。嚐與之同在桓公幕府,觀其使人,雖屐履之間未嚐不得其任。"信斯言也!將固重選能矣。蓋聾者善視,瞽者善聽,原無可棄之人,惟用違其才,始有難成之績。夫梗楠寸蠹,良匠必收;奇士?弛,良將必用。故雄才碩彥,推誠禮之,謙恭下之;智用技藝,恩信聯之,資給厚之;俾人人自以為得將之親任,無使流落不偶,心懷去誌。一才一能,悉竟其用;因人付任,各當其職。建功立名,此為先務。

太公雲:"王者有股肱羽翼七十二人以成威神。"蓋士藏器草萊,奮跡麾下者,古來不乏。故大將受任,先訪奇才異能之士,悉置幕府:高識遠見,可使助謀;巧詞善對,可使遊說;能致敵情,可使間諜;熟知敵境者,可為鄉導;逾溝越壘,往來無跡者,要使密覘;達天象、善卜筮者,可使佐譎;臨高曆險,馳射如飛,進則先行,退則殿後者,可使為騎將;足輕戎馬,力越千夫,善用短兵,長於弓弩者,可使為步將;深知水性,鼓籱若飛,縱橫出沒,射疏及遠者,可使為水將軍。如宋末劉師勇,水將軍也,而使統步卒;張世傑,步將軍也,而使統水軍;宋竟以亡。文種有牧民之才,則使居守;範蠡有應變之才,則使隨君;越是以伯。則選任賢能,隨身器使,其關係豈小也哉?

【譯文】

兵家任用人材,不是一個標準,而貴在根據其才能的不同量材使用:或使用(人材的)智慧,或使用(人材的)勇氣,或使用(人材的)貪婪,或使用(人材的)愚蠢,或使用(人材的)才幹,或使用(人材的)技藝。總之,隻要看到他有長處,盡皆選用。(東晉)謝安舉薦他的侄子謝玄為將,郗超認為:"謝玄的才能足以不辜負謝安的舉薦。曾經和他同在桓溫帥府裏共事,看他使用人材,即使是最下層的人,也沒有不得到他恰當的任用的。"這話的確不錯。將領本當重視選拔賢能啊。耳聾者善於看,目盲者善於聽,本來就沒有可以舍棄不用的人,隻是用非其才,才難以收效,良木被蛀蟲咬壞了,好的木匠一定把它收存起來;才能特別出眾的人即使放蕩不羈,好的將領也一定任用他。因此,對於才智超群的人和學識淵博的人,要誠心地尊敬他們,謙恭地禮待他們。(他們的)智慧、才用、技巧、藝能,以恩信聯結之,資費厚賞之,使每一個人都自認為得受將領的親近和信任,不讓他們流落而不得任用,心裏產生離去的念頭。一種才智、一種技能,皆盡其用,根據人材的不同交給任務,使每個人都負起最合適的職責。創建功業成就威名,是首先要做到的事情。

薑太公說:"君王有七十二名得力的輔佐就可以成為威嚴的神靈。"賢士胸懷才幹於民間,(後來)創建功業於將帥旌旗之下者,古來不乏。所以大將受到任用之後,首先訪求奇才異能之士,全部置於幕府備用:見解高明目光遠大者,可以讓他幫助出謀劃策;善長言辭應對者,可以讓他去遊說;能夠獲得敵人情報者,可以讓他做間諜;熟知敵人環境者,可以讓他當向導;過溝越牆而往來無跡者,可以讓他進行秘密偵察;通達天象、擅長卜筮者,可讓他幫助行譎詐之謀;登高過險、奔走如飛,進則先行、退則居後者,可以讓他做騎兵將領;足輕如戰馬,力大過千人,善於用刀劍,長於開硬弓者,可以讓他做步兵將領;深知水性,劃船如飛,縱橫出沒,善於水戰者,可以讓他做水軍將領。像南宋末年的劉師勇,是做水軍將領的,卻讓他統帥步兵;張世傑是做步兵將領的,卻讓他統帥水軍;宋朝終於因此滅亡。(春秋末年越國大夫)文種有治理民眾的才能,就讓他留在國內防守;範蠡有應付突變的才能,就讓他隨從君王(前往吳國),越國因此稱霸。既然如此,選拔任用賢能,隨時量材使用,其關係難道能算小嗎?

第十四章 料敵

夫敵情叵測。常勝之家,必先悉敵之情也。其動其靜,其強其弱,其治其亂,其嚴其懈,虛虛實實,進進退退,變態萬狀,燭照數計。或謀慮潛藏,而直鉤其隱伏;或事機未發,而預揣其必然。蓋兩軍對壘,勝負攸懸,一或不審,所失匪細。必觀其將而察其才。因其形而用其權。凡軍心之趨向,理勢之安危,戰守之機宜,事局之究竟,算無遺漏,所謂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也。

吳人伐州來,楚鑅越帥師及諸侯之師以救州來。吳人禦諸鍾離。子瑕卒,楚師遱。吳公子姬光曰:"諸侯從於楚者眾,而皆小國也,畏楚而不獲已,是以來也。吾聞之曰,作事威克其愛,雖小必濟。胡、沈之君幼而狂,陳大夫齒壯而頑,頓與蔡、許疾楚政。楚令尹死,其師遱,帥賤、多寵,政令不一,七國同役而不同心,帥賤而不能整,無大威命,楚可敗也。若分師,先以犯胡、沈與陳,必先奔;三國敗,諸侯之師乃搖心也;諸侯奔離,楚必大奔。請先者去備撤威,後者敦陣整旅。"吳子從之,諸侯之師乃皆敗。

唐王?請西發拔悉密,東發奚契丹,掩毗伽於奚落水上。毗伽大恐,暾欲穀曰:"不足畏也。拔悉密在北庭,與奚契丹相去絕遠,勢不相及;且拔悉密輕而好利,得王?之約必喜而先至;?與張嘉貞不相悅,奏請必不相應,必不敢出兵;拔悉密獨至,擊而取之,勢甚易耳。"既而拔悉密退,毗伽欲擊之,暾欲穀曰:"此屬去家千裏,將死戰,未可擊也。不如以兵躡之,先分兵間道圍北庭。"因縱兵擊拔悉密,密敗走北庭,不得入,盡為突厥所虜。

姬光、暾欲穀,可謂料敵之審也。孫子有曰:"知彼知己,百戰百勝。"故知敵之可擊,又知吾卒之可以擊,地形之可以戰,然後能全勝焉。世之為將者,無論不能料敵,亦且不能自料;遇敵則戰,戰敗則遁,自守猶不足,乃欲出師以攻人乎?

【譯文】

敵情不可測度。經常取勝的將領一定首先了解敵人的情況。如敵人的動靜情況、強弱情況、有秩序無秩序情況、嚴肅或懈怠的情況,以及虛實進退等無窮變化的情況,均須明察計慮。有的謀計深藏於內,就要直接鉤探其隱伏之處;有時事情還沒有發生,就要預料到它必然發生。一般說來,兩軍對壘,勝負未決,一旦不夠審慎,損失不小。因此必須觀察敵軍的將領,了解他的才幹,根據其形勢,靈活行事。凡軍心之趨向,事勢之安危,戰守之事理,時局之究竟,均須謀算周密而沒有遺漏,即所謂籌謀於營帳之中,決勝於千裏之外。

吳人討伐州來,楚國鑅越率領軍隊與各諸侯國的軍隊一起援救州來,吳國軍隊抵禦他們於鍾離。(楚國令尹)子瑕死了,楚軍把他的屍體焚燒了。吳國公子姬光說:"隨從楚國而來的諸侯很多,但都是小國,(他們)害怕楚國而不得已,因此就來了。我聽說,做大事者,威嚴若能夠戰勝私愛者,即使力量弱小也一定會成功。胡、沈二國之君年輕而狂躁,陳國大夫齧勇壯而不通權變,頓國和蔡國、許國都痛恨楚國的政治。楚令尹死了,楚軍焚燒其屍;今帥(鑅越非正卿位賤,軍中有楚王數名寵信,政令不能出於)(主帥)一人。總之,(楚、胡、沈、陳、頓、蔡、許)七國同幹一事而不同心,主帥位賤而不能治軍,沒有行於三軍的威令,所以楚軍是可以打敗的。如果分兵進攻,先進攻胡、沈和陳(三國軍隊),他們一定會先逃跑;三國敗走,其他諸侯軍也就動搖了;諸侯軍都逃奔而去,楚軍必然徹底敗走。請撤去先頭部隊的防衛機製,解除其威勢,(以引誘敵人,)同時充實後麵部隊,整頓軍旅(以殲滅敵人)。"吳王聽從了這一建議。諸侯兵就全部潰敗了。

唐代王?奏請西遣拔悉密兵,東遣奚契丹兵,襲擊毗伽於奚落河上。毗伽十分恐懼,暾欲穀說:"不值得害怕呀。拔悉密在北庭,與奚契丹相距十分遙遠,力量不能相互配合,並且拔悉密人輕率而貪利,得到王?的邀約,一定會高興地首先來到;王?與張嘉貞不相投和,(王?) 奏請,(張嘉貞)必然不與支持,(王?)一定不敢出兵;如果拔悉密兵獨自前來,迎擊而戰勝它,勢必極其容易。"不久,拔悉密兵(果然獨至而)退去,毗伽要追擊它,暾欲穀說:"此輩離家千裏,將會拚死戰鬥,不可追擊呀。不如率兵尾隨於後,先分兵抄小路包圍(其老巢)北庭。"接著縱兵進擊拔悉密兵,拔悉密兵敗奔北庭,不能入城,結果全部被突厥俘虜了。

姬光、暾欲穀,可謂料敵周密。《孫子》說:"知彼知己,百戰百勝。"所以知道敵人可以殲擊,又知道自己的士卒可以進攻敵人,同時地形又允許交戰,這樣才能全麵勝敵。現在做將領的,不僅不能預料敵人,而且不能估量自己;碰上敵人就交戰,戰敗了就逃跑,自守尚且不足,還想出兵進攻敵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