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文公討伐原國,與軍中約定隻攻打十天。而攻打了十天,還沒有攻下原國,亦收兵離去。有一位從原國出來的人說:"再用三天就攻下來了。"大臣們勸諫說:"原國的物力人力都已竭盡了,請您姑且等待幾天吧。"文公說:"我與士卒約定了十日,若不離去,就失掉了信用。得到原國而失掉了信用,我是不幹的呀。"
諸葛亮一再討代曹魏,又憐惜士卒的勞苦,於是分士卒為兩班,輪流交替。一次,正攻打隴西,長史楊儀說:"替代的一班即將來到,第一道公文已出川口,現役內的四萬人應該回去休息。"諸葛亮就令他們回四川。兵士們即將起程,魏兵突然到來。楊儀請留下歸兵,諸葛亮說:"我用兵命將以信義為主,即便有大難,決不留下他們。"軍中聽到這話,都不願回去。諸葛亮告訴他們說:"你們應該回去的人,父母與妻子兒女都急切地盼望著(你們回去),怎麼能留在這裏延誤了歸期呢?"各軍都說:"丞相如此施恩,我們願殺魏兵來報答!"多次打發他們回去都不從命,於是就令他們出城布陣。蜀兵個個磨刀擦劍,嚴陣以待,魏兵遠來初到,蜀兵當即進攻,大獲全勝。
此外如賞罰講信用,沒有哪個將軍不是這樣,不可勝數。總之,戰車千輛,兵眾萬人,而主將隻有一人,大家的思想難以諧調,觀點難以統一。在上的人如果不講信用,憑什麼一定讓人服從?憑什麼一定使事成功?即使素稱心懷誠的信人,如果一言背約,也會讓信從的部下轉生疑念,何況一般不足為憑的人呢?所以信用是至關重要的。
第六章 將廉
僨事之將,恒由於貪。貪則刻剝軍中,覬覦望外,是以軍怒而怨之,敵詭而嚐之;失機墮術,士卒離心,即有平生宏遠之謀,竟為阿堵中物所昏,而半籌不展矣。將能心澄如水,則德盛而威自張。萬眾仰之惟謹,敵人聞風而畏服。大率貪墨之病,由於幹進。將惟幹造,故事錢神。債帥之名,古人所笑。曾不思爵祿富貴,惟有功者得之;倘碌碌無功,即重賂何益?矧貪婪壞法,國典昭彰,能享福澤乎?國有常刑,何若清心寡欲,勵誌功名?
後漢張奐威鎮羌夷,豪帥感奐恩德,上馬二十匹,先零酋長又遺金餎八枚。奐並受之,而召主薄於諸羌前,以酒酹地曰:"使馬如羊,不以入廄;使金如粟,不以入懷。"悉以金馬還之。羌性貪而畏吏清,前有八都尉率好貨財,為所患苦。及奐正身潔己,威德盛行。
國朝廣西都督同知山雲,冰清玉潔,始終如一。帥府有老隸鄧年者,性鯁直敢言。雲佯呼而問之曰:"世謂為將者不忘貪。廣西素饒珍貨,我亦可貪否?"年曰:"公初到時,如一件新潔白袍,一沾點墨,不可湔也。"公曰:"人言土夷饋送之物,苟不納,彼必疑且怒,奈何?"年曰:"居官黷貨,國憲甚嚴,公不畏朝廷,反畏蠻子耶?"雲舉手禮年曰:"教我教我!"雲固武臣中之矯矯者,而年亦可尚矣。
都督同知王信,曆鎮大邦,不營私產。平居默坐,展玩經史。寬袍緩帶,糲飯疏羹。故人婚喪,傾囊賑恤,無所顧吝。出鎮三十年,笥無華衣,廄無肥馬,鈴閣之中寂無人聲,金玉奇玩一無所好,常曰:"儉足以久。死之後不以奢侈累子孫者,我所遺也。"總兵權者多為子孫乞官,信絕不為。嚐總理漕運,曰:"荷國厚恩,未能報稱。此行,江水洗、滌肺腸,少盡區區耳。"故劉大夏雲:"予在本兵日,每用一將官,思得如王君實若人,那討得來?"
是數將者誠廉士。凡人為將,眾之死生、國之存亡,實係斯人,任大責重,非大器必不能堪。倘懷染指之情,即是無心策勵,雖智勇有足錄,終庸夫也。故嚐謂觀人品格,先察貪廉。
【譯文】
敗事的將領,常由於貪婪。貪婪就會殘酷地剝削軍中,覬覦分外之財。因而軍士憤怒而怨恨他,敵人則設詭計試探他。他失掉了時機,損壞了策略,士卒也不一條心了,即使有平生宏遠的謀略,最後也會為錢財所昏惑,而一籌莫展了。將領能心清如水,則德譽盛傳,威名遠播,萬眾恭恭敬敬地仰慕他,敵人聞風畏懼而服從。大致說來,貪婪之病,總由於謀求升官。將領因想升官,所以侍奉錢神。債帥這個名字,是古人譏笑過的,怎麼不想一想,爵祿富貴,隻有有功的人才能得到;倘若碌碌無功,即使很多的錢財能有什麼好處呢?況且貪得無厭則違反法律,而國法昭著,能安享幸福嗎?國家有一定的刑罰,哪如清心寡欲,勉勵心誌,建功立名呢?
後漢張奐威鎮羌族,羌人統帥為張奐恩德所感激,獻上二十匹馬,先零羌首領又送給八枚金餎,張奐接受了,卻讓主薄到諸羌麵前,澆酒於地祭過,說:"即令馬匹像羊那麼多,我也不把它們趕入自己的馬棚;即令金子像穀子那樣多,我也不把它們裝入自己的腰包。"盡把金餎馬匹歸還了羌人。羌人生性貪婪,但卻敬畏官吏的清廉。先前有八位都尉都貪愛財物,羌人為他們的敲剝而深感痛苦。待到張奐,自身清正而行為純潔,所以恩德隆盛而威名遠揚。
明代廣西都督同知山雲,冰清玉潔,始終如一。帥府裏有一位老衙役,名叫鄧年,生性耿直,敢於說話。山雲故意叫他來問道:"社會上說做將領的人不忘貪財,廣西素多珍奇之物,我也可以貪圖些嗎?"鄧年說:"您剛到這裏,如同一件嶄新而純潔的白袍子,一旦沾上點兒墨汁,就洗不掉了!"山雲說:"有人說當地蠻人送給的東西,如果不收下,他們必然生疑心而且會發怒的,怎麼辦呢?"鄧年說:"居官如果貪財,國法十分嚴厲;您不怕朝廷,反倒怕蠻子嗎?"山雲舉手給鄧年行禮,說:"教我教我!"山雲固然是武官中的矯矯者,而鄧年也值得推尚啊!
都督同知王信,曆年鎮守大都市,不謀治家產。平日居家默坐,展讀玩味的是經傳史藉。他寬袍鬆帶,粗米淡湯,而朋友婚喪,卻傾囊相助,毫不吝嗇。他出來坐鎮三十年,衣筐裏沒有華貴的衣物,馬棚裏沒有肥壯的馬匹,鈴閣裏寂靜無聲,金玉珍奇完好之物,一無所愛。他常說:"節儉足以持久。死後不以奢侈累及子孫,這就是我所留下的。"總領兵權的人,多為子孫乞請官職,王信卻絕對不這樣做。他曾經總管漕運,說:"蒙受國家厚恩,未能報答;此一行以江水洗滌肺腸,略盡一點兒心意吧。"因此,劉大夏說:"我任兵部尚書的時候,每用一個將官,都希望能是王信這樣的人,哪裏討得來呢?"
這幾位將官的確是謙潔之士。大凡人做了將領,士眾的生死、國家的存亡,實際上就都係於此人了。他責任重大,如果不是大器必然不能勝任。將官若懷貪財之心,就無心鞭策自己,因而即使智勇方麵都有值得稱道的,最後仍是一個庸夫。因此我曾經說,看一個人的品格,要先觀察他是貪婪呢還是謙潔。
第七章 約己
天兵之興也,國家掃境內以專屬之將。主上宵旰,征人露處,而將顧可安樂肆誌矜修富貴容乎?三軍之士必將偶語曰:"吾曹千裏從軍,櫛風沐雨,若怡怡然錦衣玉食,曾不以我為念,我何以為之死也?"如是則將之陷心逸誌,不幾為忘身誤國之階乎?是以有投醪而味河水,有仗鍤而親土功,有暑不張蓋,勞不坐乘,饑不求食,寒不服裘,臥不設席,合不平隴,樸□蓋之以蔽霜露,躬身糗糧,過險必步,與士卒同甘苦,同勞瘁,同饑餒,而心忘其貴也。故軍中感激,士卒用命,爭為先登陷陣,身死而有所不悔矣。
吳王夫差,不恤其下。方黃池之會,其大夫有與魯之大夫公孫有山氏相好者,乃為之乞糧曰:"佩玉逜兮,予無所係之;旨酒一盛兮,予與褐之父睨之。"觀吳大夫之言,吳王厚自奉而不愛人,安得不為越所滅乎?
永和中,西羌大寇三輔,圍安定,漢遣征西將軍馬賢將諸郡兵擊之,不能克。皇甫規雖在布衣,見賢不恤軍士,審其必敗,乃上疏,以為吳起為將,暑不張蓋,勞不坐乘,今賢野次垂幕,珍肴雜睞,兒子侍妾,事與古反,其將士不堪命,必有高克潰叛之變。不聽,賢果敗歿。
【譯文】
國家的軍隊出動,意味著國家把境內的一切都完全托付給了領兵的將軍。此時君王宵衣旰食,出征的兵士露宿於野,將軍豈可安樂肆誌,誇飾其富貴之態?三軍之士必然會相互議論說:"我們跟隨軍隊遠征,櫛風沐雨,他卻錦衣玉食,怡樂自在,竟然不把我們放在心上,我們為什麼為他賣命呢?"這樣看來,將官沉迷放蕩的心誌,豈不是亡身誤國的原因嗎?因此,有的投美酒於河水中使兵士共嚐其味,有的手握鐵鍬親自挖土築城,還有的炎熱天不張傘蓋,勞累了不坐車子,饑餓了不吃飯,寒冷天不穿皮襖,睡臥不設床席,宿於野外不平整田埂,隻用灌木枝葉遮蓋身體以蔽霜露,親帶幹糧,通過險隘一定步行,與士卒同甘苦、同勞瘁、同饑餓,而忘記了自己身在貴位,因此,軍中感激,士卒效命,爭為衝鋒陷陣,戰死也不後悔。
吳王夫差不關心臣民。黃池之會時,吳國大夫(申叔儀)向與他相好的魯國大夫公孫有山求借糧食,說:"國王佩帶的美玉悠然下垂,而我卻無所佩帶;國王美酒滿懷,我與窮苦父老隻能斜著眼看一下。"從吳大夫的話來看,吳王自享豐厚卻不愛其臣民,這怎能不被越國消滅呢?
東漢永和六年,西羌大舉進犯長安附近地區,包圍了安定。漢順帝派征西將軍賢率領各郡兵馬還擊西羌,卻不能取勝。皇甫規此時雖然還是一個普通百姓,看到馬賢不關心軍士,察知他必然失敗。於是上疏,認為吳起做將領,炎熱天不張傘蓋,勞累了不坐車子,而現在馬賢在野外駐紮時卻垂掛帳幕,珍肴豐盛,兒子、侍妾(共享),行為與古人正相反,他的將士承受不了,必然有高克潰叛之變。皇帝不聽,馬賢果然兵敗身亡。
第八章 戒驕
嚐觀將當屢勝之後,輒有驕心,其甚者或一勝而驕,或小勝而驕,皆敗道也。蓋將之輕敵也,始於驕,則自高其功,自神其智,自矜其勇,不憂其寇,不恤其下,忠言逆耳,良士疏斥,戰則輕進,守則馳備。敵窺其情,故卑其辭而降其禮,佯為敗以示怯,以玩弄於股掌焉。庸知敵之敗者,為偶失而無傷於勝勢。或一詘而力猶可再舉,或為怒我怠師之謀,俟我將驕卒惰,方始乘焉。有一於此,必墮其阱。古人軍勝彌警,良有以也。《老子》雲:禍莫大於輕敵,輕敵幾喪吾寶也。""以多虞勝不虞,以有備勝無備",深戒乎驕之說也。
晉文公敗楚於城濮,燒其軍,火三日不滅。文公退而有憂色,侍者曰:"君大勝楚,今有憂色,何也?"文公曰:"吾聞以戰勝而安者,其惟聖人乎?若以詐勝之,未嚐不危也,吾是以憂。"觀文公軍勝而憂,矧日驕乎?此能戒者也。項梁屢勝秦,有驕色,宋義曰:"戰勝而將驕卒惰者敗,臣為君憂之。"梁弗聽。二世悉起兵益章邯,擊楚軍,大破之定陶,梁走死。此以驕而敗者也。楚屈瑕亦然。
關雲長擒於禁等,威鎮華夏。吳陸遜謂呂蒙曰:"關公矜其驍勇,意驕誌逸,但務北進,未嫌於我,倘聞君病,必益無備。出其不意,自可擒製。"蒙乃稱病,遜代其任,偽為謙遜盡忠之書上關公曰:"前承觀釁而動,以律行師,小舉大克,一何巍巍!戰捷之後,常無輕敵,古人兵術:軍勝彌警。願將軍為文廣方計,以全獨克。"公見書大安,悉撤備,為吳所擒。此書雖若戒驕,實玩弄之,益其驕也。
夫驕之生也,生於淺慮而寡謀。將有深謀,即使犁庭掃穴,尚思亢極必亡。豈其成敗未分,便曰前無所畏?雖心不期驕而自驕,亦由始隱伏而不覺。故伍胥有言:"天之亡人也,必驟近其小喜而遠其大災。"夫小喜何以致亡?則驕誤人也。
【譯文】
曾看到有的將領在多次取勝之後,就產驕傲之心,嚴重的有取勝一次就驕傲的,有取得很小的勝利就驕傲的。這就是導致失敗的原因。大至說來,將領,輕敵常始於驕傲。驕傲就會吹噓自己的功勞,神化自己的智謀,誇耀自己的勇敢,不憂慮敵人,不關心下屬,對忠實的勸告大為反感,疏遠或斥責賢人,打仗時輕率進兵,防守時戒備鬆馳。敵人窺探到他的實情,故作卑順之辭,屈降禮節,假裝敗北,故示怯弱,從而很容易地操縱掌握驕矜之將。哪裏知道敵人的失敗,本是偶有損失,而無損於勝勢,或者一時受挫,兵力還能再振作起來,或者為激怒我將領懈怠我軍心而設謀,以待我將領驕矜士卒懈怠才乘機進攻。這些情況若有其一,驕將必然落入敵人所設的陷坑中。所以古人兵勝更加警惕,的確是有原因的。《老子》說:"災害沒有再比輕敵更大的了,輕敵幾近喪失我的法寶","以多謀慮勝少謀慮,以有防備勝無備",這就是深刻的戒驕之道呀。
晉文公在城濮打敗了楚兵,焚燒了楚軍,大火燃燒了三天沒有熄滅。文公回來後仍然麵帶愁容。侍候的人說:"您大勝楚軍,現在仍有憂慮之情,是為什麼呢?"文公說:"我聽說通過打仗取得勝利從而能夠平安無事的,大概隻有聖人吧?如果以詐謀戰勝了敵人,則未曾有過平安無事,我因此憂慮。"晉文公兵勝尚有憂慮,還會驕傲嗎?這是能戒備的例。
項梁多次戰勝秦軍,產生了驕傲的情緒。宋義說:"打了勝仗而將軍驕傲士卒懈怠者將會失敗,我為您擔憂。"項梁不聽。秦二世盡起兵補足章邯,打擊楚軍,終於大破楚軍於定陶,項梁敗死。這是因為驕傲而失敗的例。楚國屈瑕也是這種情況。
關雲長擒拿了(魏將)於禁等人之後,威鎮華夏。東吳陸遜對呂蒙說:"關公以其驍勇自矜,心生驕傲,誌向縱逸,隻是一心北上,對我們沒有懷疑。如果聽說您病了,必然更不防備。我們出其不意,自然可以擒拿控製他。"呂蒙於是稱病,由陸遜代理他的職務。陸遜故作謙遜地寫了一封"盡忠"的書信,呈上關公說:"前不久您窺曹軍漏洞出師,依照法則進兵,小小的舉動便取得了很大的勝利,是多麼偉大啊!戰鬥告捷之後,通常是不能輕敵。古人兵法所謂軍隊勝利後更加警惕,希望您廣為方計,以保證全麵消滅敵人。"關公見信後完全放下了心,盡撤守備,結果被東吳生擒了。這封信雖然好像勸戒驕傲的,實際上是玩弄關羽,使他更加驕傲。
驕傲的產生,是由於考慮膚淺而智謀不足。將領若有深遠的謀略,即使能滅絕敵國,也還考慮極端自滿必然滅亡。哪裏成敗尚未分明,便說前麵沒有什麼可怕的了呢?雖然心裏不希望驕傲,但已經驕傲了,也是由於在開始時已隱伏著驕傲而沒有覺察。因此伍子胥說過:"天要使人滅亡,必定突然讓他得點小喜而暫遠大災。"小喜為什麼會導致滅亡?就是驕傲害了人啊!
第九章 責己
《司馬》有言:大敗不誅,上下皆以不善在己也。上以不善在己,必悔其過;下以不善在己,必遠其罪。上下分罪,以能易危為安,轉敗為功也。將惟自護其短,而以失歸人,此眾口所以呶呶,而三軍之所以不用命。人非堯舜,安能盡善?惟不文己非,不難改悔,引咎責躬,若無所容,以示日月之無私焉,庶萬眾聞而仰之,悅而附之,失之東隅而收之桑渝也。第責己之道,須出至誠,非徒騰頰,實取後圖。苟虛詞以希眾,必取笑於三軍;倘後效之無聞,將前愆為滋甚。故自怨與自艾交儆,心局與事局更新,然後諸軍激勸,戰無不勝矣。
晉人伐楚,三舍不止。大夫曰:"請擊之!"楚莊王曰:"先君之時,晉不伐楚,及孤之身而晉代楚,是孤之過也,若之何其辱諸大夫也?"大夫曰:"先君之時,晉不伐楚,及臣之身而晉伐楚,是臣之罪也!"莊王?首而泣,拜諸大夫。晉人聞之曰:"君臣爭以過在己,而君下其臣,所謂上下一心。君臣同力,未可攻也。"乃夜還歸。
武侯之敗於街亭也,或勸公更發兵,公曰:"大兵軍祁山、箕穀,皆多於賊,不能破賊,為賊所破,此病不在兵少,過在一人耳。今欲校變通之道於將來,自今以後,諸有忠慮於國,但勤攻吾之闕,則功可?足而待。"於是考微勞,甄壯烈;深自貶損,布所失於境內;勵兵講武,以為後圖;戎事簡練,民忘其敗也。
渾蠨之敗於吐蕃也,以宿將史抗等不用其命。元帥郭子儀謂諸將曰:"敗軍之將在我不在諸將!"渾蠨曰:"今日之事,惟理蠨罪,不則再見任。"子儀赦其罪,使將兵趨朝那,大敗虜兵,盡歸所掠。
夫違令致敗者史抗也,而渾蠨以為己罪;受命禦寇者渾蠨也,而汾陽自任其失:責躬如此,所以前敗而後勝。夫人之常情,鮮不是已而非人。以楚莊、武侯、汾陽之德度觀焉,人之相越遠矣!然蠨之敗也,蠨始欲設槍壘以自固。史抗以為示怯而命去之,出而力戰,師還,虜躡以入,是以敗。渾蠨、史抗之罪皆可原矣。假令逗留而不力戰,或違律而致喪師,郭公不執而誅之,而第責己也,何以正法乎?
【譯文】
《司馬法》上有一句話:大敗不懲罰,上下都以為錯誤在自己一邊。在上者以為錯誤在自己一邊,則必然悔改自己的過失;在下者以為錯誤在自己一邊,則必然(力戒)以避其罪。上下分擔罪責,因而能轉危為安,扭敗為勝。將領想自護其短,而把過失歸於別人,這就是大家喧鬧不休、三軍不聽指揮的原因。一般人並不是堯舜,哪能盡善盡美?隻有不掩飾自己的過失,不難於悔改,引罪自責,如無地自容,以表示光明磊落沒有私心,才會使萬眾聽知後仰慕他,高興地歸附他,從而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隻是責備自己的行為,必須出於至誠,不是隻空自說嘴,實質上在為今後打算。假如用不實在的話來迎合士眾,必然會取笑於三軍;如果(空話)後來不得效驗,無功示人,將會使先前的罪過更加嚴重。因此,自我悔恨和自我糾正錯誤同時進行,心境與人際關係一起更新,此後諸軍受到激勵和勸勉,打仗就沒有不取勝的了。
晉軍討伐楚國,進軍九十裏尚不止息。楚國大夫說:"請還擊晉軍!"楚莊王說:"先君在日,晉不伐楚,到我這一代,而晉伐楚,這是我的過錯啊,為什麼要讓各位大夫受辱呢?"大夫說:"先君在日,晉不伐楚,到我們這一代,而晉伐楚,這是我們的罪過啊!"楚莊王低下頭來哭泣,拜謝各位大夫。晉人聽到這件事,說:"楚國君臣爭著把罪過歸於自己,並且國君屈己待臣,可謂上下一心。君臣同力,不可進攻啊!"於是當天夜裏班師回國。
諸葛亮在街亭失敗以後,有人勸他再次發兵,他說"先前大軍駐紮在祁山、箕穀,都比敵軍人多,不能破敵,卻被敵人攻破。這個問題不在兵少,過失在我一人罷了。現在要研究變通的辦法,以利未來。從今以後,凡是忠於國家的人,隻需經常不斷地指責我的過失,如此則功可蹺足而待,"接著考核將士功勞,表彰壯烈之士;深刻貶抑自己,把過失公布到全國;鼓勵兵士,講習武藝,以為未來打算;以致軍事精熟,老百姓竟忘記了他的失敗。
渾蠨敗於吐蕃,是因為宿將史抗等人不聽其令。元帥郭子儀對各位將領說:"敗軍之將在我一人而不在諸位。"渾蠨說:"今日兵敗,隻能治我之罪,否則當再任用我。"郭子儀赦免了他的罪,讓他領兵直奔朝那,從而大敗吐蕃兵,把他們掠奪去的東西又都奪回來了。
違反命令導致失敗的是史抗,而渾蠨認為是自己的罪過;接受命令抵禦敵寇者是渾蠨,而郭子儀自領其過:自責如此,所以前敗而後勝。就人的一般心情而言,很少有不說自己正確而說別人錯誤的。拿楚莊王、諸葛亮、郭子儀的德行氣度來看,人與人相差太遠了!現在再看渾蠨的失敗。渾蠨最初要設置槍壘以自固,史抗認為這是暴露自己的怯懦,而令人去掉槍壘,出兵奮力交戰。軍隊戰罷回營,敵人尾隨而入,因此失敗。看來,渾蠨、史抗的罪過都可以原諒。假如裹足不前而不盡力交戰,或者違反軍紀以致喪師,郭子儀不誅殺他們,隻是責備自己,以什麼來明正軍法呢?
第十章 受善
"集眾思,廣忠益",古人之名言也。蓋智者有千慮之一失,愚者有千慮之一得。矧將非明智,顧可輕物傲人,簿群策為不足詢乎?苟其言可裨軍政。佐勝算,即芻蕘可采,安問從來?降虜可師,何嫌折節?參微言於利害,虛以受人;酌可否於胸中,務求允當。所由算無遺策,動有成功。脫若自矜智術,恣逞胸臆,漫行獨斷,無論謀士止而不來,即至而必去,知其不足與共功名,亦有獨斷於衷,不撓群議而立功名者,必其謀越眾客無過慎之思,明群情有先事之察,原非懵懵然也。亦有因聽人言而墮績者,必所聽非其人,聽於近癰而違於正人,聽於一二而違於僉謀,聽於浮論而違於至計。即有明智君子,列三策而陳之,或從其中策下策,而違其上策,皆足以敗事者也。昔人有言:"謀之欲多,斷之欲獨。"竊以為斷之欲明,方是真能受善者也。
繞角之戰,晉之群帥皆欲與楚戰,惟知莊子、範文子、韓獻子不可,晉師乃還。或謂欒武子曰:"聖人與眾同欲,是以濟事,子盍從眾?子為大政,將酌於民者也。子之佐十一人,其不欲戰三人而已,欲戰者可謂眾矣。《商書》曰:'三人占(則)從二人(之言)。'眾故也。"武子曰:"善均從眾。夫善,眾之主也。三卿為主,可謂眾,從之不亦可乎?"此其所從者,正人言也。若梁武之於朱異,隋煬之於虞世基,是偏信必癰,似是而非者也。
趙奢救閼與,去邯鄲三十裏,堅壁不進,令其軍中曰:"有以軍事諫者死!"軍中倏有一人言急救武安,奢立斬之。此為將者默有主張,恐群言惑眾,故斬以令眾,是獨斷也。
楚屈瑕伐羅,狃於蒲騷之勝而自用,使徇於軍中曰:"諫者有刑!"竟敗而死。是驕而愎諫,似獨斷而非者也。
趙奢既斬諫者,留二十八日不進,忽一日一夜趨至閼與。軍中許曆請諫,奢兩從其言曰:"謹受命。"卒以是而收秦。是可聽即芻蕘可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