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二(1 / 2)

吵架聲是從一棟郊區民宅裏傳出來的,隻聽得男的怒吼聲,女的哭叫聲,還有物體滾落聲,似乎還有水晶吊燈大幅飄飄搖搖的碰撞聲,一會兒就又戛然而止。黃君器的記憶每到這水晶吊燈這裏就是是風水嶺一般,再想要進一步就有些累,往年到這裏也就隨之休眠,就當是閉目養神,稍息後就熄燈走人。但今天潛意識裏總有聲音在呼喚她,為此,今天的她也做好了奮力衝擊一回的準備,勢要衝過水晶吊燈這一砍。音樂一波一浪在拍進大腦皮層,如同叩門聲,叩出的地是遠道應邀前來拜訪的門聲,更叩出的是那風雪夜歸人的急促急歸心。當《不,我無怨無悔》進入小舌音顫動高潮部分時,黃君器整個人也顫動了一下,她遠遠地模糊不清地看進了衛浴間的一個淋水龍頭,於是她拚命要抓住這個水龍頭,覺得隻要跟著這個水龍頭,今天就可以有新收獲,可是龍頭一直往前跑,跑進了雲一樣的深處。大汗淋漓中,黃君器今天能剝出來的休眠膜也就到這裏為止。

她順勢扯了紙巾,準備取包走人,一個泛黃的信封不知何時在診療台麵上了,她竟然沒有詫異沒有任何其他波動類情緒反應,似乎早有意料會有這麼個書信資料會與她相見,打開後先開署名,結果沒有。字跡卻是她自己的,這點真出她意料了,她不知何時寫下過這樣的日記,光憑這一點加上跟不上水龍頭,足夠令今天的黃君器痛恨地腸抽筋。可是仍迫不及待地細讀了自己的日記,這很有點電影〈談50次戀愛〉的感覺。信中日記是這樣的:

從有記憶起,家裏早早晚晚,角角落落全部充入了船鳴汽笛聲,當然也是知道那是隔壁運河裏的那些各種船生出來的聲音。不光如此,小時候開窗睡覺,半夜起來不用點燈,因為牆上總有好些光亮,媽說也是船生出來的。而全家卻不知道那條載水行船沒有盡頭的河有什麼名頭,祖輩們也隻是叫它運河,再沒多的描述,僅有阿太說過,她始終搞不清也無處證實這條運河是什麼時候在的,在她1908年出生的時候就有了。

媽媽也就每天跟著船起航的聲音開始一天的生活,那時船出避風灣通常都在早上4點30左右,有一個船老大會用喇叭喊”注意注意,靠邊了靠邊了”(這聲音是喊給那些早起在河裏洗洗弄弄的女人們聽的,家離運河100米,當然也必須得常聽這嘮叨)。媽以最快速度完成晨務的,那速度和部隊特訓營絕對有的比,一邊洗好衣服,一邊弄好早飯,所謂早飯真的是飯,這邊飯還在煲,那邊人已經走了。待到我醒來,天也稍稍亮了,媽媽也回來了,打好飯帶上又走了,想不通大早幹什麼去了,天一亮也就忘了問。到了阿太家,阿太總對我說,唉,可憐了你,你爸媽從天黑做到天黑…。。我聽不明白。總有個朦朧感覺,媽媽和運河很像。說不上具體的來。

等到那些運河船上的魚全部在嘻嘻嘩嘩中賣給我們這岸上的人後,我就被阿太帶出門到運河邊幹活了,好像我是她隨身掛件一樣。我卻樂得嘰嘰喳喳,阿太,就是我小時候的偶像了,她什麼都能變給我,總讓我在身邊小夥伴中看到她們羨慕的眼神,實在太偉大了。

阿太:出身豪門大家,聽說原來娘家每天幹活的長短工一到開飯時就有10個八仙桌,可阿太的大小姐生活才過沒幾年就發生各種戰爭了,天上飛機掠過(聽她說是國民黨),地上”黃蟲”(黃衣服的類似土匪的那些)不斷,活活把她童年的吃完了,連她父親埋在地下的糧食也挖出來吃盡。於是9歲那年,曆史或者說戰爭讓阿太徹底改變人生,似乎有點大將軍那句”戰爭讓女人走開”的意境,她改成了一個運河邊的9歲童養媳。20歲成了兼職了別人的奶娘。聽起來好像現世那些能獲獎的藝術片人物題材。阿太也因應付這個幾乎同樣大的卻不富裕的家庭日常生活經曆了各種磨難,由於外婆的早走,阿太承擔了家庭女主人的全部角色,老婆,母親,奶奶。算計著外公一個月40塊工資哺育7個隻會走路的老人和小孩的口食問題,每個月都會欠5塊錢左右,這欠的錢錢部由阿太想法子了,她紡線來補貼,然後到運河邊種些羅漢豆玉米之類變成我們7個的零碎開支,阿太的形象隨著運河邊那些蔬菜的生長而植入了我幼小心中。阿太一個女人赤腳擔著兩大桶男人們才挑的水從運河裏運上來,怎麼運,住我們這一段的人無人能及,那時運河二邊是很陡很陡的石堪,85年吧大約,才修出現在這樣帶石階的河岸。阿太的腳和腳趾像章魚吸盤一樣牢牢吸著那些石與石之間略有角度出入的地方擔著水上岸來,基本不灑,用現在話說完全是高危作業,隻要一晃眼神,就桶帶人入運河了。阿太用每一擔充滿生命危險的水給我創造童年幸福生活,”石堪擔水”讓我那時恨透了運河,怎能這樣對待女人,我相信任何現在玩攀岩的人無法在運河石堪上走一個來回。現在96歲的阿太隻要出門,老人們都會開玩笑,”奶奶,好到運河挑水了”。從某種意義上說,阿太是我心中運河女神,有看不到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