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看著他將兩杯酒飲盡,梅挽月的唇邊方慢慢浮上一抹冷笑,隻不過轉瞬即逝,轉而又是溫和慈愛的微笑,舉箸向梅鬆庭麵前的碟子裏放了一些菜肴、小食,“既然話已經說開,七郎不見怪於我,我便放心了。今日你忙,必是沒好好吃飯,快吃些吃食充充饑吧。”
“多謝姑母!”梅鬆庭因梅挽月的體貼與慈愛心頭湧起滿滿的感激,眸中籠上淡淡的濕意,慢慢吃下梅挽月為他布的菜肴。
梅挽月看著梅鬆庭臉上布滿的感激,心頭不由微微一顫,放在身前的手緊了緊,須臾再次鬆開,笑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洞房去吧,花燭之期空房不好。”
梅鬆庭舉目看著梅挽月,半晌方有些猶豫地問,“姑母是回府,還是就歇在這裏?七郎命人為姑母安排住處。”
“不必了,我回太後那裏便好。你趕緊回去吧!”梅挽月說著,起身令侍婢收拾杯盞等物,親自推著梅鬆庭走出書房,“快回去吧!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空著屋子不吉利。”
梅鬆庭見梅挽月神色坦然,並沒有異常之色,心中僅存的疑慮也蕩然無存,施了一禮方離開書房。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梅挽月臉上的冷笑漸漸明顯乃至陰狠起來。向身後的殷氏道:“阿奶!我們去瞧場好戲。”
梅鬆庭離開書房尋路向凝華苑走,思及梅挽月方才的言辭舉動,心頭不禁掠過一陣陣酸楚。抬頭仰望夜空,碧空如洗,繁星爍爍,似乎正應了今夜佳期良辰。
取得了梅挽月的諒解,按理說梅鬆庭應當感到輕鬆才是。可是,那縷輕鬆卻在心間短暫地滑過之後,化成了對梅挽月濃濃的歉疚;以及對夏靈衣深深的愧悔。他收回目光,輕輕搖了搖頭,借以驅散心頭的酸楚和苦澀。
凝華苑近在眼前,梅鬆庭的腳步卻不由沉重起來。梅挽月諒解他了,他少了一層顧慮,應當順理成章地接納秋慕霜成就夫妻。隻是,他過不了自己心裏那一關。情與義,恩與怨,像糾結在一起的亂麻,緊緊地纏繞著梅鬆庭,令他的心頭悶悶的,幾乎窒息了一般。
梅鬆庭站在階下,望著瑣窗上透過的燭光,欲近不得,欲去不能。
初夏時節,夜空如洗,萬裏無雲,滿院裏的花木仿佛靜止了一般,沒有一絲微風拂過。瑨陽百年難以一遇悶熱並沒有隨著夜幕的漸深而退散,反而反常的悶熱難當。
正當梅鬆庭左右為難之時,一陣頭暈目眩緩緩襲來,令他身影微晃幾乎難以站立。連忙抬手扶住階下的梅樹,合上雙眸略做緩解。待眩暈之感漸漸消退,方緩緩睜開眼睛。徐徐升起的一縷燥熱讓他的身體不適起來。
“怎麼回事?怎麼忽然這般不適了?難道近日飲食不周,以致偶感微恙不成?或是天氣炎熱有些暑熱之症?也罷!不要多想了,且回去安歇吧!”梅鬆庭一麵想著,一麵緩步走上台階。
梅鬆庭走了,和上次不同的是,他這次是被人請走的。而請他的人正是口口聲聲要求他殺死自己的人,秋慕霜的心隨著梅鬆庭遠去的腳步聲再次沉了下去。好半晌,她才慢慢抬頭,打量這所也許是自己後半生所要居住的洞房。
臥房內,門戶上懸著重重錦幔繡幄,一色深深淺淺的紅底彩繡;窗欞上貼著各色寓意吉祥的剪紙窗花;身下的象牙床上懸著銷金帳,鋪設好的合歡褥,牡丹衾,並頭一對鴛鴦枕;床邊,蓮花檠上一對龍鳳花燭搖曳著溫暖的燭光;窗下安設雕漆束腰長幾,小幾上置著鏡台、妝奩等物;床前靠近閨門的地方豎著一道透繡美人圖的屏風。
秋慕霜望著室內盈滿喜氣,典雅富麗的布置,心頭一時微喜,一時微憂,一時忐忑,一時期許……
靜靜地望著窗上那火紅的鴛鴦戲水剪紙,忽而,秋慕霜的臉上浮起一絲盈盈的淺笑。
今夜,是她與梅鬆庭的花燭之期。不同於風淩關的倉促和簡單,這次的婚禮隆重而又周全,按照瑨國的禮製絲毫不差。
“那……今夜,在這滿室馥鬱之中,我與梅君鬱又將是何等情狀?是如風淩關內那般爭吵不休,以致我獨守孤燈至天命?亦或是如堆雲關除夕之夜,我二人似近還遠,欲語還休的對坐品茗?也許,會是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的相對而望?”
想到那日在後苑的畫廊裏,那兩相等待的約定和承諾。秋慕霜的心頭不禁縈上一脈憧憬,憧憬著若許時日後,那雙手相執,四目相對,共此一生的美滿情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