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關乎生死、更關乎命途的比試,是在乾元殿前的一片空地上開始的。
是時皇上退了眾人,並喝令在結果不曾出來、他不曾發命之前,任何人不得進入比試範圍!
我不曾離去,便得著地理時段的便利,默默然立在殿內廂房之裏,隔著小窗一道向外看去。
那是一身玉色疏袍的清歡,他墨發綰起發髻、豎起高冠,獵獵疏袍袂角在天風裏合風蕩漾,整個人被襯托的如斯絕塵,斂去幾分儒雅、更添一份灑遝與清俊。
而陛下也退去了明黃燦然的龍袍,隻著一身儒雅的緞子青色長衫疏袍,雲袖負後、手挽劍花,足下雲靴絕塵穿霧,倏然一下一道銀波遊龍,他先清歡一步出了這劍。
我心口錚然一動!眼見那劍尖已然抵上了清歡的喉嚨,但就在這及近之處,皇上猝然停住。
清歡頷首,那雙目色染就著許多淡淡的漠然味道,勾動薄唇徐徐一笑,聲息合著燦陽金波,顯得細碎而坦緩:“陛下不會殺了臣弟。”如此篤定,出口後又側目微停,“若陛下當真想要臣弟死,就不會有今日這一場比劍。”
這是實話,皇上在告知清歡這以一場比試劍術來決定生死、決定命途,來讓清歡以天為裁之時,其實心裏就已經做了讓步、做了低頭,已經決定會放過清歡這一馬了。
這是誰都知道、卻也誰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住口!”聽得皇上一道厲聲急急將清歡打斷,那指在清歡喉嚨前的劍鋒順勢倏然一下重又移開,青鋒劍濡染了豔陽的金波而生就出粼粼的餘韻,仿佛揮臂一劍過去便可刺破刺穿這三千茫茫大世界,“口口聲聲稱‘臣’,你若真還記得自己是朕的臣,又怎會謀反叛變!”就此又一頷首,聲息因沉仄而冰冷,“‘臣’這個字你不配!”
我明白,我懂,皇上在言出這一句話時心裏該是攪湧、翻滾起了許多許多無法渙散無法消泯的波瀾,麵上如此堅強,其實內裏這一顆心何其柔軟,該是在涓涓淌血。
清歡麵目有些抽.搐,皇上嘴上強勢內心何其柔軟,他自然該是明白的,且是深深明白。但他這懷內心的糾葛變幻如是不能直言出來,太多顧慮、太多不合時宜……注定了這對兄弟隻能隱忍克製、隻能竭力按捺。
“還不出劍,你沒吃飯麼!”惝恍糾葛、思緒百結裏,皇上錚然又一聲並著劍鋒一並重向清歡抵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這一次清歡沒有無動於衷,猛地一抬臂彎出了手中握著的青鋒劍。
便聽“刷啦”一聲利器相交相錯之音響徹耳畔,拚著力道也帶著韌勁兒,又沉冗、又悲涼。
這幻似蕭索的絕情音色割破嫵媚醉軟的初夏斑斕,洞穿綠茵成陣的花圃小林,一下子直抵抵的,直抵抵的,洞穿進了心裏去……
天空好似淡淡的微笑了,這笑顏哀哀的噙著血色,也喚起了蟄伏、隱藏在骨骼脈絡深處的那些人性的不舍、與世態的炎涼。
最終皇上沒有忍心,意料之中的,他放過了清歡。
他拚著全部的力氣、發著狠也帶著怨,隻是這狠與這怨又誠不知是在怨誰,在怨天、怨世道、怨命運、怨清歡、還是怨他自己?
一聲皮肉撕裂的蕭索之音合著謬轉周圍的過樹天風一起漫溯而來,滿目血色旖旎裏,皇上刺了清歡一劍。
心口一個虧空,跟著下意識欲要失聲……但終到底噤在了喉嚨裏,被我急急然的收了住。
清歡身體還沒有完全恢複元氣,又加之內心情態太繁複、起伏太劇烈,此時與皇上比劍本就已是拚著持著那極近孱弱的力道、偽裝出的冷酷與堅強。如此他以血肉之軀冷不丁的承受下了皇上刺來的一劍,整個身子錚然一下便被這劍氣給向後掀翻、掀倒在了地上。
有豔麗的血花隔著虛空倏然揚起,一瞬被扯成了透明的淡紅水晶色。
皇上眉宇似乎有些抽.動,旋即緊走幾步逼近了清歡,便一任清歡如此狼狽的傾身倒地,與清歡一站一倒,行成這樣一個居高臨下、與塵埃卑微的有些刺激感官的格局。他啟口淡淡道:“這一劍,是朕對你背棄兄弟情義的懲罰。”口吻淡然,旋即他側過了麵目,抿抿唇兮,即而歎一口氣,“從此之後,你不再欠朕什麼了……他日沙場再見,無需顧慮。你走吧!”中途一停,最終道出這三個關乎結局的字眼。
即便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我周身還是起了一抹泫然。
輪回隧道裏拂麵而來的天風倏幽幽的裹挾著帶起了宿命的味道,有那麼一瞬間的意念微閃,我忽地產生一種錯覺,仿佛那關乎命盤無極之中的最終結局,在皇上對清歡吐出這三個字眼的這一瞬間,還未走到最後,便已注定了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