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話 僖妃托夢點天機(1 / 2)

華燈初上的昏昏暗夜,闌珊星火間,帝宮巍巍便好似被蒙了一層以燭影星火、霧影晚嵐織就出的綽約麵紗,其神秘與詭異味道坦緩昭著。

皇上把自己關在漱慶宮茗香苑裏,那是蓉僖妃生前的居所。他此刻獨坐於物是人非、卻分外熟悉的屋舍之內,抬眼隔著石青色的浣紗簾幕去看那曳曳的燭影,開始由眼簾、漫溯到心扉的不斷懷念她。

啞物無聲,卻絲絲縷縷、樁樁件件全部都浸染了她的氣息,她生前活色生香的一切,款款的淺笑莞爾、微蹙的眉宇嬌嗔,以及隔絕著歲月的風塵、涉水淌過往昔的長河,那隻有皇上與蓉僖妃兩個人、現下隻剩下皇上一個人可以悉心回憶與記取的,那隻屬於他們兩個人的曖昧撩撥、嫵然美好。

但現實從來都是直白脆弱,直白到使人無力更失心。而人,也不能夠永遠都存活在回憶裏,無論多麼不舍、無論怎樣甘心有意的去沉淪身心,歸根結底,也都得有倏然一下重歸現實的那麼一刻……

我抬手退了一幹宮人,甚至被皇上遣到內室門檻外的劉福海也被我喚退。我一路輕著足步進去,踏著斑斑夜波,一眼含及這屋內我亦算熟識的景致,在臨著芙蕖花雲母屏風之前的繡墩上,瞧見了正望著一盞蓮形青銅盞出神的皇上。

此時此刻這個男人內心該是非常脆弱的,前遭剛曆經了清歡一事,眼下又失去了舊日的愛人……僖妃於皇上不止是愛人,更是青澀的初心萌動。她在時不覺,他甚至不需要她怎樣怎樣、甚至不需要竟日都見到,他隻要知道她在、知道這個人她好,就足夠了。但一旦有一日她不在了,突然便不在了,那麼於之皇上,無異於整個人一下子就被狠狠的、狠狠的推到了一個無邊無際的死陰之地裏,在這個地方,他喘不上氣、他感知不到脈搏的躍動與心靈的回應,他會痛苦,非常痛苦。

這個時候的皇上,需要有我陪在他身邊,我心知。

皇上感知到了我足步的由遠及近,麵色卻沒有掀起一絲異樣的波瀾。這麼久的朝夕與共,他已可以感知到我的氣息、我的足音,正如我可以清楚無遺漏的感知到他的一樣。

嗅著自進深處一路迂回進來的晚風、帶起的一陣陣淡淡蘇合香氣,他緩緩轉動脖頸,看向我的目色裏含著隱隱的疼痛:“回到原處,真的就可以找到愛著的那個人了麼?”輕輕一句。

我緩步及近,蹲下身子抬起柔荑搭上了皇上的肩膀:“對。”一字截定,便側首抬目徐徐的看向他,希望可以用我杏眸裏的含柔而慰藉他心中的燥亂與蕪雜。隔過微光如此近距離的一眼,才發現皇上這雙龍眸裏含著絲絲縷縷的血絲,瞧來很是憔悴,心莫名便疼了一下。

陛下頷首迎向我的目光:“那如果……如果回到原處還是沒有找到她呢?”語氣輕微不減。

我知道他心裏的疼痛,此刻他需要一個人可作為他傾訴這苦楚、願意聆聽他這苦楚的對象:“那就說明你不曾愛過。”我亦是聲息淡淡,搭在他肩頭的手順著撫上了使我著迷的側頰,“如果愛過,原點的一切一切、到處都會是她的影子。”有如早春荷葉上流淌垂掛著的露珠緩緩滑下。

但出口的瞬間,我又突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此時此刻皇上正是看朱成碧心迷亂、處處時時都是蓉僖妃。而我還告訴他這茗香苑裏到處都是蓉僖妃的影子……越琢磨越覺的這誠然就是廢話,廢話倒也罷了,這誠然是一句叫人十分不討喜、不對心的話!

微微恍惚間,見皇上轉目歎了口氣,旋即唇兮居然勾起一層薄薄的笑:“冉冉她為什麼要走,為什麼。”口吻沉仄,好似自語,旋即又一皺眉宇,偏於了詰問的句調,“是這生活太坦緩平庸,她看不到希望、也沒了繼續下去的興趣?”於此側首斂眸,徑自陷入沉思之中。

我不語。我當然知道蓉僖妃那般隨遇而安、出塵淡泊的而又不失內裏似火性情、睿智內斂的上乘女人為何會離開。但這個理由我不能告訴皇上,我怕他多想,更怕他知道了以後更難過。

隻是清歡呐清歡,你究竟是皇上、是我們幾輩子以前便背負不散的孽障?謀取皇上錦繡河山、攪擾皇上身心內外俱數困苦不堪之餘,卻還如此牽累著帶走了蓉僖妃!

冥冥之中因果不虛,上一輩人未曾了結幹淨的恩怨糾葛,到底逃不過一代一代傳承、加注在後人身上的欽定宿命!父債子償,真真是父債子償,先人們一世苦心經營之後占據了個看似高峰高點的有力位置、看似贏下這全盤大局,殊不知冥冥定數、因果不虛,人不是隻活這一輩子,且人,也是該為後輩所積下福德的……

我心生一脈惶然,因為我從皇上一開始便對清歡退讓容忍的態度之中,瞧出了些許端倪。我心知自個這所想所思與皇上應也有所共通之處,我怕的是,以皇上之至情至性,他會隱隱然下定一個決心,在心裏告訴自己:讓上一代人那些糾葛恩怨全都了清在這一代身上、了結在自己身上,不要再累及後輩累及來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