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話 合歡忽開報大劫(2 / 2)

“……”我才欲啟口,突然聽得“刷啦啦”的一聲冗沉之音,突地把我嚇了一跳!順目看去,剛好就瞧見那盛開正豔的一大枝子火紅合歡花,順著鎬鋤襲來身上的力道而就此倏然倒地。

燦紅的花瓣並著亂枝殘葉簌簌有聲散亂一地,一時亂紅紛飛如一場兜頭襲來的血雨,便是連這周遭流轉的晶耀空氣之中,似乎都夾雜了淡淡的血腥。

心頭又是突兀一痛,並著小腹襲來的微微發漲之感,我忽地起了泫然噤聲。

“妙兒!”傾煙感知到我的不適之後極快的扶住了我。

這一瞬支離的身子終於尋見一個倚靠,我抬手緊緊的與傾煙抱在一起,即便不做任何言語,也遮掩不得這個身子並著這顆心的蕪雜、微抖。

“不要害怕。”傾煙聲息徐徐,即便這樣的安慰聽在耳裏何其沒有底氣,但至少兩個人相依一處總能滋生出些許稀薄的溫溫暖意,“不要怕,不要有恐懼。”她又一句,如幽風穿堂一樣。

不要有恐懼,哪怕到了山窮水盡不得前行也沒有退路的最後一刻,哪怕身前並著兩邊左右全然都是萬丈深淵、崖壁料峭的窮凶極惡,也不要害怕,也不要有恐懼!

即便有朝一日我們注定一無所有,但至少,我們不能連那最後可以擁有、任誰也拿不去奪不走的尊嚴也跟著就此放棄、就此自己把它消泯!

恐懼來源於脆弱的內心,這是一種人之本能所氤氳濡染之下鍛造出的天性。潛意識裏不能做到即時的收束,但至少,我們還可以去後知後覺的將它克製、讓旁人探查不出它的存在……

名門蕭氏一族、當朝弘德蕭皇後的父親與兄長突然謀反,先是通過那前遭便與皇上離心離德而去的大員接頭,又通過這名曾為蕭後父親帳下領事的官員將其引薦、後就此接應起義的遼王世子……

便是連妻子父兄都背棄了自己而去,與自己離心離德!這叫皇上痛苦不堪。

華燈初上的又一輪日夜更迭、晝夜輪轉的時刻到來,這個世界不會因為誰的改變而發生自身半點的改變,即便是故人已去、萬事俱變,太陽還會是昨日的太陽,它不會調轉了升落的方位、更不會違逆了晝夜的輪轉。

傷心與惆悵的,隻有這茫茫大千、三千虛空之中實在太過渺小、而又太過自以為是的“人”!

麵對著落魄失心的皇上,我突然不知該怎樣安慰他,也不是不知,而是萬語千言哽在喉嚨裏,我實在沒有一個簡單直白的頭緒。

這陣子以來,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倏然一下子跟著重重襲來身上!皇上的神誌已經變得極其脆弱,即便他還得故意做出那已經逐步虧空的所謂堅強。

燭影合風、光波闌珊未闌間,他抬手死死摳住太陽穴,一遍遍,一遍遍的自語:“怎麼辦……朕可怎麼辦,朕該怎麼辦!怎麼辦……”

如此顛顛簸簸孱弱萎頓裏,不知哪裏來的一股衝頭熱血,我的情念與感知已經全然由不得我自己:“廢了她。”啟口下意識就吐出了三個字,聲息平淡而篤定。便連我自己都一個心跳甫快!

皇上有須臾的僵定,旋即倏然一下向我看過來。

我瀲灩著跳躍火光的杏眸對上他那雙先是微滯、旋即若有所思的龍眸,心下的起伏不覺就已平複到連一絲波瀾也無:“廢了皇後,削除蕭氏一族封戶、沒收田產、圍剿收押欺你負你之人!”天靈骨熱浪衝頭,我反倒出奇的鎮定,檀唇開合,言的有條不紊。

這般凜冽麵貌倏然一下逗笑了見慣了我懷柔一麵的皇上:“然後呢?”他勾唇微微,這聲息依舊微弱,但隱有戲謔之意。

我雙眸微凝:“立臣妾為後!”這五個字眼一一吐出來,我才豁然一下看穿了原來自己的野心是有多麼厚重而深濃!

成為西遼一國的皇後,先前從未想過不是因我不敢去想,而是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在潛意識裏,我居然當真……當真敢去這麼想。

這一晚我一定是中了邪,如此昭著的凜冽之勢做了詳盡,見皇上口唇下意識微有張弛、但良久不見言語。我展顏奔至他近前、將身子蹲下去:“陛下。”揚首凝眸破華光微影看定他,“皇後一家如此辜負你,他們既然不仁在先,您又何必如此守著所謂君子之道顧及太多?”

卻被他一擺手打斷。未及緩神裏,皇上目色有了沉澱:“如果是朕不仁在先呢?”

輕飄飄的字眼如風過樹,拂掠心口便是一擂鼓……我猝地定住。

而皇上這時將目光自我麵上錯開,跟著唇畔有一聲長長的歎息就此順著滑落出來。他沒再管顧怔在當地的我,就此起身,心事重重的一路步出內室而去。

簇簇燭盞華火輝映著他筆挺的背影,為他周身之後順著鋪陳而下一路的星燦華光,卻是何其落寞、何其寥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