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的一切是不是都在做夢?這十丈軟紅恩恩怨怨、恨恨亂亂是不是都不過一場幻念的放逐?
人生如夢,非親身曆經又端得能夠知道的這樣清楚呢!譬如現下,這大軍壓境的當口裏,莫說是皇上,便是連我這麼一個伴君侍駕的皇後都不敢相信,都恍然覺的這一切不過就是一場不大真切、卻又無論怎麼努力都就是醒不來的無邊幻夢!
“引娣,這是怎麼一回事?”陛下將我抱住,在這高高的觀景苑木階支撐的六層飛簷鼓樓上,我二人衣袂飄飄、袍袖欲舉,“好好兒的,一切不是都好好兒的?”入目滿眼仍舊華美威儀、不可方物的河山錦繡,陛下麵靨貼燙著我的麵靨,音波徐徐中帶著一痕幻似自嘲的玩味,“怎麼就,做了這類似於困獸之鬥的一懷境地了!”他歎,又順著一落聲的空蕩而忽地徐徐笑起來。
這笑聲又小見大、由徐徐輕輕到濃濃重重,好似一把滾燙濃炙的烈焰曆火,猛地一下就嗜咬著我的柔心呼掠過去,一下子就掀起一層油皮來!
可是皇上的問句,我卻無力回答,我回答不了。
怎麼了……是啊,我也不知道怎麼,怎麼就發展到了這樣的地步!怎麼莫名其妙的……眼見著,就亡了國呢?
溫軟的微風徐徐吹掠過麵靨側頰留出的碎發,一觸一觸貼著麵上肌膚,好似點水的蜻蜓一般,這韻致使人撩撥且悸動。
“快了……”我下意識啟口,雙眸已然放空失神,“遼世子的軍隊勢如破竹,眼見便要攻入帝都、直取西遼皇宮。遼世子來了,清歡他就要來了。”
如是猛地一個下意識,那日在茗香苑裏已經逝去的蓉僖妃,不,是雅貞毓秀皇貴妃她入我夢寐之時,那真真假假、卻委實不祥的幻似告誡樣的言聲!
她道:
“這個時候,活著,比死了更痛苦。”
“念在我們之間有過一場人世際遇,我且提點你,世事無常,你要在心裏有所準備呐……”
“話我可以說,管我管不了。個人因果個人背,自然造化從來公平,一切本就是業力的化現,卻是時人自不識……”
一倏幽如同來自幽冥的萬種蕭音實實入耳,攪擾的腦海深處萬念並起!我下意識抬手,想去捂住耳朵,又驀地發現根本就是沒有用的!因為這聲音是來自心底深處、來自腦海皮層,而不是漫溯入耳。
一瞬間又有洞悉天命洞悉歸途之悲涼的大智慧,突忽明白,是不是本就既定好的事情,就再也做不得更迭?太多的期許與太多的自信,根本就是自欺欺人一派沉淪?
“朕不會出兵。”耳畔突忽一道聲色,沉仄中不失銳氣與篤定,還有些許隱痛、並著輾轉、並著無奈,皇上如許說,“如果清歡當真不念骨肉兄弟之情,非要將上一輩人的恩怨糾葛輾轉於今世、帶兵浩浩蕩蕩攻入都城,朕不會出兵。”又補充。
皇上的意思是說,上一代的恩怨,父債子償,如果清歡當真做不得全然放下,那麼皇上,他願意做這恩怨源頭的償還、以自身以這弘德一朝做了歸結。
“橫豎清歡,他是遼王的世子,亦是我西遼帝室的血脈。”輾轉間皇上一笑徐徐,帶著萬般皆放的大釋然,“而不過就是一場朝代的更迭、江山的易主,說到了底西遼還在,且這江山還是我們李家的江山,多好。”
我知道他是陷入了思緒的囹圄,即便他的分析就此聽來委實有著那麼一些道理,但這般言語貼合著時宜,聽在耳裏下意識就叫人產生一種不負責任的推脫之感:“嗬。”我勾唇一哂,淡淡的,“時今之勢,即便你出兵……你也已經沒了半點兒逆轉的餘地,你也已經壓不住他了!”
這般不曾用敬語的直呼為“你”,對皇上可謂是大不敬之至,甚至是委實大膽的了!但此時此刻我這一通心境誠如烈火、兩端俱是熬煎,實在壓抑不得,便就如此快嘴而出。
“引娣,你在怪朕?”皇上倏然側首,眉宇漸漸蹙起來,且抬手將我的身子擺正在他麵前、與他直麵相對。
我方一個激靈回神,抬眸對上皇上微含暗殤的眸子,抿唇頷首、搖了搖頭:“臣妾不怪陛下。”這話沒有違心。原是我心情不好,故而方才那話其實滿是宣泄情緒,我怎麼可能會怪皇上?我又怎麼配……怎麼配去怪他呢!
心念忽一虧空,腰身順著一暖,陛下抬手已然將我往懷心深處擁住:“引娣,朕不在意,不在意辜負了父皇、母後、江山、和天下臣民……甚至這逃不掉抹不去的為青史所詬病,朕都不在意,通通不在意。”於此一頓,頷首再一次抵住了我的發髻,沉聲仄仄,“但是朕,就怕失去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