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這一聲喚,帶著近似宣泄的意味,一語出口便好似將那憋在心裏頭萬頃的心緒一倏然全然宣泄了盡!這是從心底深處、一顆心一個魂兒裏一下子錚然就爆發出來的慨歎,摻著心中血、也飲下斷腸淚。
巨大的悲慟哽咽喉嚨,我無力的撲在皇上懷裏無聲飲泣。
活在這世上,行某條路、做某件事,放棄的理由有很多,但堅持的理由隻有一個:你。
我在心底暗暗發誓,為了皇上,我絕對不會,絕對不會認輸,哪怕是向這早已既定好的宿命低頭、向這何其哀哀的蒼天爭風……
“見多情易厭,見少情易變。”陛下擁著我,這聲息起了軟糯的哽咽,“但得長相思,便是長相見!”似乎費盡了好大的力氣,夾著歎息涓濃。
這話隱隱然帶些昭著的告誡,分明可以懂得其中意圖,但偏生又逃避去懂得這意圖。
我想告訴皇上不要這麼說,因為這麼說會讓我害怕。但我自個已經被淚水迷蒙了杏眸、也纏斷了癡腸,我已然言不出任何話,更做不得任何寬慰。
溫風如洗,看盡曆朝曆代一載複一載的離合悲歡,最是無情,也最是從容堅韌沒有怯怖……人,到底是做不得如這風兒一般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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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大勢已去是早有的欲見,江山再守不住是命裏頭注定的因果。
蒼天不會因為皇上是個重情重義之人便在這江山大事上、欽定命盤中多給他半分的垂憐;而清歡也不會因為不仁不義而被命運貶斥為卑微的蟲蟻。
由一開始若許年、兩輩人的苦心經營,到日後喬裝樂師由青樓混跡帝宮、將總兵符逐一得手,他在全身而退之後便按著一早定好的縝密計劃,那般按部就班不見紋絲異樣,順利的似乎雲集了天底下所有福澤的回報、與運道的眷顧。
他與舊部聯手謀反叛變,以嚴明而不失仁義的軍紀治理整飭隊伍,一路攻城奪縣、且不斷收攏沿途倒戈之士。朝廷弘德帝派出鎮壓的人馬根本奈何不得遼世子紋絲。
他的隊伍好似得著神助天命,一路所向披靡,且如梓涵所言那般,到了八月初時攻入都城;八月中旬,一派哀哀戚戚、肅殺連天裏,亂軍殺入帝宮……
宮裏已然一派奔走亡命、卻又無處脫逃的遍布血腥陰霾之紛亂景象,然而陛下極其鎮定,伴在陛下身邊的我亦是極其鎮定。
“皇上、皇後娘娘……”乾元殿外哭喊慟天,貼身公公劉福海由進深處一路走進來,偏於尖利的嗓音帶出一陣歇斯底裏的喊,“快走吧,亂軍已經順著觀景苑處一路殺進來了!再不走,便就來不及了……”最後一道聲色沙沙的落下去,便帶起了幽幽的哽咽味道。
皇上隻是向他擺擺手,麵目從容而鎮定:“引娣。”一雙龍眸隔過漫空交織一處、綿展鋪陳成網的血腥氣息,一路定定的落在我這張如是從容的麵目上,“引娣啊!”他又是一聲喚,夾雜牽帶出許多最終的無奈。他麵頰微側、口吻沉澱、一字一句,“生、老、病、死,是這人之一生出世立身的四個誰都必然經曆的階段,老是苦,病是苦,死是苦、也是一切亂亂紛紛彌深業障之大終結;最前邊兒的那個生,也未必就是甜的,但這卻是一種處世為人、發膚肌體難得授之下本該盡善盡美完整做到的義務。”於此淺頓,“所以,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我麵色未變,啟口淡淡如空穀幽蘭:“那麼您呢,陛下。”調子漸趨於幾不可聞。
“朕?”但是皇上他聽懂了,他自這囁嚅緩張的唇形辯駁出了我的字句,“嗬。”跟著一笑,將頭偏過去、對那大殿之外分明該是初秋,卻一派不合時宜、儼如五月春和景明之異象之景,勾了唇角豁然慨歎,“這座美麗的皇宮,從來就不是洞天福地。那是一張野獸悉張洞開的大口,我們兩個人,不能誰都掉入這張虎口中去……不能。”他錚地重顧向我,晶亮如星的目色帶著黑白分明的璀璨與認真,“所以引娣,你要逃,你一定要逃出去!”這句話吐口變得極其迅速,邊示意了劉福海一眼,旋即抬手緊緊握住了我冰涼的柔荑,眉宇一皺又一展、複又跟著再度深深緊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