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話 城破家亡·一代帝後殉國去(2 / 2)

而皇上隻是含笑,帶著萬般皆放的從容,在與我雙雙做了這共赴死亡決定的片刻,竟也沒了那些對於身外紅塵的過度牽絆。

三拜完成,我心念甫定,起身接劍。不過是眉心一橫的當口,電光火石的轉換交錯,我握著劍鞘的手指關節泛起微微的徐白,爾後用盡了全部的力氣,猛地向前一揮……皮肉撕裂之音入耳蕭蕭,劍鋒卻是刺入了皇上的胸腔裏!

錚然之間,汩汩鮮血如注噴湧做了湧泉!

合著漫天殘陽、牡丹染香,弘德帝李梓涵就此倒了下去,“碰”地一聲,整個身子癱在了蒸著一層寒露涼意的乾元殿地麵之上,周身湧出的鮮血與地麵鋪陳著的紅毯一時交融,坦緩和煦、跌宕出異樣的美。

“陛下。”我麵色虛白卻鎮定從容、內裏這心已然痛到無痛,便處在一個居高臨下的點位之上緩緩頷下首去,一字一句、語息逼仄,“臣妾送您一程!你放心的去吧!”即而是從牙關裏擠出來的森冷與截定,我發著狠也帶著韌,“臣妾,一定會替你報仇的……”吐口時下意識抬手,那染就了梓涵鮮血的素指輕撫上如是濺了血珠子的微攏的小腹。一倏悠已然失神。

皇上一雙龍眸瞬息瞪大,好似那般那般的不可置信!他就這樣定定的看著我,許久許久,便在一片殘喘苟延之中斷氣。

我木木的、一點一點把身子蹲下去,抬手於前,麵無表情的為死不瞑目的皇上闔上了眼睛。

生是這一場浩浩人世苦旅的開始,死是終結,而老與病是夾雜在這之中的半生半死,半生半死是最痛苦的!

這須臾不過一載的時光,原以為會是一場真實的歡喜,但到了頭卻還不是一切一切都儼如一場華美不可方物、又凋零如鳶尾亂舞的大夢一場?

隻是這夢裏的人和事,這與皇上在一起的每一時、每一刻、每一天,都是那麼那麼的嗜骨陶醉而美好,美好到超出我的想像、也超出我的掌控!

我原以為我會堅強,但直到梓涵他中了的這猝不及防的一劍,直到看著他血淋淋的倒下了、倒在我麵前,這一瞬間,我才猛地一下醍醐灌頂一般的恍然明白,皇上他不是我的丈夫,他是我全部的生命!

自此之後,他不在了,這個世上便再也不會有人牽著我的手、與我親昵萬分的相依相偎,徐徐脈脈的喚我一聲:“引娣。”

陳引娣……

那一刻,幻似嗜骨徹心的靈魂透體之前、夫妻永別之時,在那麼一瞬間,佛洗一般,我突然懂得了愛情的全部真諦!

陳引娣就此死去,弘德帝的第二任皇後陳氏就此死去。所苟活於世的,是一具於地獄紅蓮業火之中徐徐複活、詭異站起、剝落了皮相也失落了真善的猙獰羅刹,所行所做唯一一事,隻為複仇!

這一日,分明八月的時節卻大不合時宜的做出了五月的溫軟韻致。

如織如蓋的萬頃春光傾瀉似瀑,在這正值五月花期的美好時節裏,絲毫不吝惜它氤氳醞釀了整整一年的五蘊暖意般的,一簇簇一縷縷的直勾勾從天幕、從蓬萊、從彩雲間兜頭籠罩,帶著有些咄人的大陣仗,耀在我皮膚上便生了灼刺的炙烤感,似乎要將我整個人剝皮抽筋再烘至揚灰挫骨、渙散消泯。

宮裏的牡丹順應著暖陽的召喚,仿佛一夜之間飽綻了畢生的氣血情識,碩大的花冠對著天際刺目的殘陽傲然笑立,玉紅粉紫白青藍等不一的色彩交織出迷離的網,似有紫雲依依低回於花冠其間,又加之暖風如醉、蜂蝶翩舞,把這瑰麗的花海明景掩映的如同錦花暗動的破冰回暖的湖泊!

我站在高高的二層角樓、又登臨延角樓圍建一圈的四尺宮牆上,由前額至發絲、再至宮裙衣袂全然染就了弘德帝的鮮血,就此頗為詭異而不祥的從高高的宮牆之上跌了下去,身子一側、淩空高躍,整個人頓感一種化風而去的飄然與輕盈。

遠處,是尚未偃旗息鼓的亂軍破城之聲;近處,是那再也收不住的彼時大好、一通流彩鑲金、玉光寶氣的西遼帝宮繁宏華章……

在這後身一個鈍痛、意識即將驟落永夜的當口裏,遠處似有一襲戰袍鏗鏘羽林的英偉身影狂奔而來,似隔重重景深、破著蕩蕩虛空的高聲喚我。

“妙姝——”

這聲音不至於撕心裂肺,卻極是欲隱還揚。

是他來了。

我要等的那個人,那個此時此刻已然步步入局、自此之後注定要與我牽絆在餘生囹圄之裏糾葛一世的人,他來了。

清歡,他來了……

[ 上部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