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然又昏昏然的,聽得耳畔一脈幽幽清音繆轉如潮。
而我卻動彈不得,這副身體似乎已經不再屬於我,便是連意識都變得朦朦朧朧、連綿粘展,而那神誌卻一下下恰如抽絲剝繭一般襲來腦海,這意識驅馳著我可以聽得清楚。
這是一道男子的聲色,貼合著一痕溫潤儒朗,又於這之中周匝些許焦急、與暗暗的恨與淺淺的跋扈。
他該是俯身附在我耳邊碎碎念叨的,他道:“想說我傻、說我癡、說我不自量力便如此好了,我從來都是這樣,隻要我認定了一個人,那這輩子都會義無反顧的向著那個人走過去……無論最終的結果是深陷囹圄還是逃出生天,無論這之間的過程是造孽還是生業,我就是這樣,我不會反悔、也容不得後悔!”
“白晝與夜晚交錯,即便我們兩個人一為白晝一為夜晚,我還是會在那你看不到的另外一麵虔心守候,永遠永遠做著這幻似不可能的等待。便是日後就此死了,若有來世,我也要記住自己這副麵貌,持著這副皮相穿梭在人海,在傾心努力將轉世的你認出的同時,也好讓你一眼便從人海茫茫中認出我來,重新變個清歡公子、纏著你紅妝姑娘!繼續纏著你、繼續糾纏你!”
……
我靜靜然聽著他似這般的言語了好久,但興許是太累太倦的緣故吧!這頭腦木僵僵的遲鈍的很,他又說的委實太多,這倒叫我一時半會子誠然是無法全部記取下來、輾轉心口細細分析的。而冥冥中又甫地隻覺一抹福至心田,眼前頓然鋪開一幅濃墨重彩的大畫卷,畫中人事無一不在生動流轉,恍然間好似重又回到了那不願卒想的那一天,看到了我合該所不能看到的另一個視角的許多東西……
那一日浩浩蕩蕩的大軍一路攻入帝都,順著直抵入西遼皇宮,且貼合著禦道一路從觀景苑向乾元殿這邊兒的權利的雲集處往過趕。
這八月的景深委實太離奇,好似一夜之間春回大地,好似那人間五月牡丹的花期就此一瞬倏然回暖而來,成陣成陣開得大好的牡丹花美麗富貴的委實令人不祥。
這時有能言的將領下馬衝著清歡落身一拜:“恭喜大將軍,原本該是秋風肅殺的灑遝景致,在大將軍一來便大地回暖、猶如四五月天的春和景明,便是連這帝宮裏一簇簇牡丹都飽綻怒放,隻為恭迎新主的到來!”
這分明巴結討好的言語這麼豪氣幹雲的揚聲言出來,才甫一落定的須臾,那隊伍便一陣簌簌膜拜之聲。
可馬上的清歡姿態淡然,合風揚起一張染就了決絕孤傲的麵孔,對著滿園牡丹飄香、蜂喧蝶囂的五月春夏之景,怎麼都覺是委實詭異的不祥。
這未見得是為了迎接他這個篡位謀權的新主,倒分明像是在為那即將遠去的弘德一朝做一場至為壯烈的祭奠,這祭奠委實造勢,便連四季自然、花卉草木的時令都配合著做了更迭。委實是蒼天對那分明無辜的弘德一朝眾人的垂憐,也無一不在變相的呼應出他清歡的卑鄙與殘忍!
他相信自己的直覺,這便是他下意識裏的第一反應……
“報——”
這時一聲冗長的聲息打斷了清歡的思緒,轉目去瞧,見那派去前方打探的士卒已經奔趕過來跪在了他的腳邊:“回殿下,弘德帝已自盡於乾元殿。”
清歡心口劃過一痛,冷不丁的。他緩緩閉上了眼睛,任清風溫軟梳理這紛繁思緒,任這一段段交織成影的過往於他腦海、眼簾侵占了盡。
這時卻又冷不丁的一句:“陳皇後……瘋了!”
錚地一下,清歡睜眼側目!
陳皇後……瘋了?!
……
他看見了,看見那昔日巧笑嫣然的紅妝姑娘此時此刻正站在高高的角樓宮牆上,看著她雲鬢斜亂、發絲與麵眸甚至並著一身鳳裙都俱是掛著濃稠而新鮮的血跡。
溫風拂掠間,發絲並著衣袂徐徐然合風曳曳舞起。整個人翩然欲飛、衣袖如舉,她就那樣站在那裏,高高的站著,一雙氳血的杏眸隔過層層樓閣浩浩殿堂一層層向遠處篩篩的瞧去,一倏然放空離合、一倏然沉澱深厚。卻唯獨,這目光不曾含及在他的身上。
她忽然就笑了,即便他們之間還隔著委實遠的一段距離,但當他守在角樓之下揚起脖子睜大眼睛竭力去看時,還是能感覺出她掛著笑、也染著淚。且那淚波不知是沾染了人血的緣故,還是她已經泣出了心頭血,那一道豔麗的紅色淚滴在豔陽朗日下被輝映的如是觸目驚心!
心頭暗道一聲“不好”,這般登上角樓宮牆的她叫他委實不放心!他喝令大軍分散的守在角樓之下,旋即飛身奔上玉階,一步步登上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