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話 物是人非故人聚合(2 / 2)

這陣子以來我心中一直為這一茬事兒委實惝恍,這個男人他到底是怎麼想的、他為的是什麼,我一無所知!換言之,我,揣摸不透他!且也從來,從來就沒有揣摸明白過……即便那遺落在那汩汩風煙沙石的過往記憶裏,我經曆過他落魄與隱忍的那樣一段青澀日子,那月下傾吐心事、那禮樂祠間機變慰心的一場場不算雪月風花的單純美好。又或許,原不過是一遭遭偽裝出的單純美好。

耳廓豁然傳來一陣晶簾弄脆,貼合著一縷謬謬轉轉的夜風穿堂。

綿長思量順勢陡然一收,我側眸順勢瞧過去,一時起了微驚……

自那正殿進深處一路過來的,風月星輝並著夜色的璀璨交疊處,那一道纖瘦身形上下裏外散發著叫我熟稔的味道。

我隻覺自個這一個身子都堪堪的打了僵硬,並著心海深處一個巨大卻無聲無形的虧空,整個人好似泥胎木塑、再也無法移步亦或揚聲,甚至是連這最輕鬆的呼吸輪換,都怔怔的沒有了去維係的氣力!

“妙兒!”

那夢縈魂牽時方能重回昨日的一聲來自故人的喚,就在這華燈初上、光影交融的當口,再一次飛花落夢般的順著陡然灌溉進了我的耳廓!聒碎鄉心夢不成,一時劃破周遭物是人非的空氣、穿透眼簾滄海桑田的往昔不複,一時間如夢一樣向我層層波及過來!

有風穿堂,宮燈有一半跟著倏然幻滅無形,於是眼簾便被打下一重半明半滅的錯綜格局。在這明明滅滅流動不定的錯落斑駁間,我脂粉鬱濃、卻仍掩飾不去眉梢眼角一痕徐白的顏色,便有如被妝點了最貼切自然的半麵妝。

巨大震撼無聲落成!物是人非事事休,想不到在此風雲際會杳然去、流水落花埋枯骨的此時此刻,我還能夠再一次的,在這熟悉分明、卻又陌生到幾乎就要難以適從的死陰之地裏,再一次的,遇到了她!

“妙兒!”簇錦又一聲喚,這時已經提裙奔至我的近前,隔過花燈闌珊的燭影並著夜波,不多時的瞧了我須臾之後,不管不顧一把便將我摟抱了住。

她的麵靨浮動著晶耀的淚波,她的神容聲息已然哽咽到失態失聲的激動地步,她摟著我、伏在我肩頭緩緩綿綿的斷續道著:“我聽他們說,你沒有死……你,失憶了……”於此頓頓,又是一陣細碎啜泣,“聽他們說你做了興安帝的宣嬪、還有了興安帝的骨肉……那日大軍破城入宮,漫天盡是火羽箭矢。他們找到了我……要我,要我……來服侍你……”

這一席事態簡單卻也不簡單,被簇錦講的哽哽咽咽、斷斷續續,卻也終歸總是說完。

這一晚,退了一殿分明還是舊時麵貌的崇華宮人,守著看似一切都沒有發生太多改變的苑室格局,簇錦向我講述了我所並不得知、卻又其實心心念念盼望得知、但到底沒有一個得知門路的那些舊人結局……

當日賢妃霍傾煙在亂軍攻城之時,便將一殿宮人遣退室外、不管不顧,早先弘德帝一步,飲下毒酒、殉了皇上。

而情勢水火、萬馬齊喑間,莊妃公孫灼嫵因情念牽動太急、心緒來的太緊,一下子整個人便瘋了……後聽說,被亂軍砍死在長樂宮前那一道開闊的院落長廊間。

而弘德帝的貼身公公劉福海雖沒有聽說去向,但想想也知道,他自是要殉了皇上而去的。又不止是劉福海,這一場山河驟變的浩劫之中,有數不清的宮人因此隕滅、一世消弭。

至於我所心心念念而不好發作的,那一眾熟悉的故人們……

小桂子為護皇上所居乾元殿,以單薄的身子獨自一人麵對浩如煙海的亂軍,他奮戰至最後一刻,最終被亂軍亂刀砍死。

而小福子在賢妃、小桂子等舊眾接連死去之後,在錦鑾宮慕虞苑前,以短刀自刎而去……

簇錦正要以白綾縛頸,這時卻被還是遼世子的興安帝委派去的人馬找到。他們讓她留在我的身邊,他們說,我需要她。

簇錦合著流淚燈燭抬手撫上我被映襯的尤為素白的麵靨,哀哀的告訴我:“若非知道你還活著、還需我照顧,我便也跟著他們一起走了。”她淺頓方道,“我們慕虞苑裏的人,是生是死,大家都是要在一起的。我們約好了到地底下找賢妃娘娘、早已遠去經久經久的恭懿翽昭聖皇後和安大總管、還有弘德帝一起團聚的。”

她的聲息徐徐幽幽,分明鼻頭發酸,但她沒有掉淚,我亦沒有。

但我不知自己還能這般偽裝強持多久……

我已不敢再麵著簇錦提及如此話題,抬手倏然撫上太陽穴。

她回神忙來瞧我,我擺手喟她:“好姐姐,我也不知是怎的,這陣子以來鎮日鎮日,似乎總也一時糊塗一時明白,我……”

我告訴她我什麼都不記得,方才她所言所語那哀哀戚戚的一席話,我一個字都沒能聽懂她都在說些什麼。

聽不懂,我聽不懂……我也不要聽懂!

什麼,什麼都聽不懂、也都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