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身著青袍乃是霍清漪的特征,加之“青衣”這兩個字我有意著重。其間那些可以說明白的、說不明白的,在這有意無意的提點之中,也都是明白的了!
青衣……清漪!
簇錦自然已聽明白!一室光影流轉,映的她麵上紅白忽變,她那雙眸子蹁躚了起來,有水潤的華光惝恍蕩漾其中:“妙兒……”唇兮囁嚅,軟眸忽抬。
我一個打斷:“你又忘記了,本宮小字是紅妝!”極快的將她這話給堵了回去。
“妙”這個字眼太惹眼,在這當今興安一朝是絕對不可以出現諸如此類的字眼的,渾不知就會被隔牆隔院間哪一雙眼睛、哪一雙耳朵給聽了去!實在太可怕,我決計不能在這坦緩前行的中途被什麼給意外打斷這步伐!
簇錦應聲緘默,斂眸定神,已然明白了我是什麼意思:“娘娘所見到的那位麵善之人,為何堪堪的就去了海龍寺?”須臾後定神又道。
我足頦蓮移,啟口喟她:“那位公子名喚‘念塵’,據海龍寺的住持方丈講,是在民間偶然遇到、心覺他與佛有緣。於是便將他帶進了西遼宮裏的海龍寺來修習禪宗佛法。”於此稍停,側眸顧她一眼,“那位公子他主修的是玄黃之術,這倒是於佛家禪宗淨宗一係裏頭,似乎不怎麼常見。”其間又是什麼意思,我知道簇錦也是能夠明白的。
簇錦有半晌的愣怔,旋即蹙眉向我走了幾步過來:“奴婢倒是對這玄黃之術很有興趣,就是不知道能否有此機緣……前去海龍寺拜會那位公子一遭。”她亦不曾直接將想去見見清漪的心思吐露,隻這般走起了會心的路子。
我明白這些年來其實她一直都念著霍國舅,我亦是默默的念著的……畢竟在這已然物是人非的世界上,我們所熟識、所交好的那些個故人都接二連三的走,便隻剩下彼此、還有一個不知是生是死的霍清漪。
其實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在避諱去想前朝的舊人舊事,所以我也一直都在避諱著去談及那位氣質卓絕、喚雨呼風、權傾一時的國舅爺。不止是因他是我那極不願記起的前朝舊事、舊人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也因為在我的心中一直都存在著一抹僥幸。
當時亂軍入都、後一路直取皇宮,浩浩蕩蕩好一通肅殺攻掠之大陣仗!而作為素被倚重的國舅爺,更會是亂軍首當其中要逮捕的對象,他生還的幾率本來就不大……所以我不敢去思考他是生是死這個問題,因為我不忍他有事、但又覺的他不大可能會無恙,而我隻要不去想就不會知道他會死,所以我始終避諱去觸碰這些。
卻不曾想這山不轉水轉的,時隔五年,居然再一次於這西遼後宮裏見到了他!雖容貌毀去一半,但他至少還在,還不曾丟下我這個支零零的故人在這清寂世間、而獨自羽化成佛了去!這樣,真好。
“若你願意,明兒便隨本宮一道去一趟海龍寺……拜會住持、聽聞佛法。”我對簇錦如此道。
沒有明說是去見霍清漪,隻說是去海龍寺裏拜會住持方丈。這話已然是婉轉的,但意思卻也清楚。
簇錦麵上蕩滌出一懷極複雜的神情,似喜又悲,最後滿滿的全都是動容。
而我已覺身與心皆是這樣的疲憊,便不願再多說哪怕一句話。就此轉身,踏著昏昏沉沉被暈染開一圈、又一圈漣漪的燈影燭火行回內裏小室權作休息。
半明半滅的微光在我眼角眉梢流瀉似瀑,心口的沉重化為了大石跟著重重的向我壓下來,讓我頓覺透不過氣。在這分明和煦的四月永夜裏,我再一次那樣清晰深刻的認識到,原來自己已經死去、且就在這歲月的風塵侵蝕之下不住斑駁的腐朽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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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就是這樣,越是在已經失去許多的時候,那突忽一下重現眼前的舊日之人、或物便能更容易的勾動內裏這火焰,也更容易喚起心頭那些凋零的溫情。
在去往海龍寺的路上,簇錦一路都走的非常急,若不是領走於前的我把這足下的步子壓著、她礙於禮數不好逾越我,那麼按她這速度此刻怕都早已經飛奔到海龍寺裏去了!
今年也不知是怎麼了,這宮裏的牡丹……不,或者說自打興安一朝之後,這宮裏的牡丹便在我的記憶中失去了顏色,也不知是當真每年不曾再開過、還是興安帝他除了牡丹換上了其它的花卉、亦或者單純隻因我沒提起那心緒去多留意的緣故。
但眼下這一年因心之所至而特意去看了一下,這牡丹叢還在,但不知道是不是花期未至的緣故,莫說花冠,便是連一個花骨朵都不曾有,也很難想像都到了這四月暮的時節卻不見顯形、那日後還能有怎樣含苞待放的勢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