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話 情心叵測實難定(2 / 2)

“變了……莫非先生認得從前的本宮?”我沒抬眼睛,唇畔扯了溫弧一道,歪了歪頭自顧自看那茶湯嫋嫋渙散,“你還不是一樣。”甫一抬眼瞧他。

他與我剛好一個直視,默然相對半晌,便俱是一個會心的勾唇不語。

這時簇錦端了果盤掀簾子走進來,因素來熟絡,故而不曾行禮:“我們家娘娘這些年來一向如此。”她把果盤往幾上一置,轉臉對清漪繼續,“時而明白時而又糊塗的,先生別往心裏去。”順勢一句。

誰也明白我為什麼明白、又為什麼糊塗。眼瞧著簇錦,便有幾不可聞的輕微歎息順著我心脈一路攀岩而去。這世上深陷苦海囹圄人間煉獄,身不由己的人又有幾多!我如是,清漪如是,簇錦如是,你也如是……

隻是有些人並不自覺;有些人在恍然自覺之後,卻偏貪戀世間假象而情願自欺欺人的揣著明白裝糊塗、就此飲鴆止渴過了一世又一世;而有些人自覺到了、也不願繼續這荒唐,卻偏生還是有一點執念放得不下,即而便任由著這一點卑微的執念在心海深處化散成好大一灘,再把整個人整個身子都充斥的滿滿的,無處擱置、亦無處消泯,故而也得不到解脫。

所以我早已看了開,我這一輩子,注定都要深深陷於不見光明的煉獄中了!沒有底,也沒有盡頭,直到永遠。

一個人最好的成長,無異於世事的磨練。或許每個人在最開始的時候都沒有什麼不同,但往後長路漫漫裏經得事兒多了,便會各自衍生出各自不同的業障,久而久之也就塑造出了各自不同的性情、與處世之道。

一如長公主的率真直接、與韓皇後的善良簡單,在這深宮幽幽數十載個暑往寒來的磨洗之中,又怎麼當真能夠順應心願的守住一輩子不改變?

甚至都不消這數十載那麼長,該改變的、守不住的,眼下便已顯出了陣仗!

這是在五月中旬的一日,氣候一層微雨一層熱的升溫的很快,悶在屋裏久了便容易生出焦躁。於是我便尋思著去禦花園裏走走,又擔心念兮經不得這陽光的久曬,便留了簇錦在崇華天青裏照顧念兮,後隨便帶了個宮女服侍著我一並出去。

宮裏的景致於我而言根本就提不起任何興致,加之興安這一朝以來每年的牡丹開得又都不大好,沒有了這種可以喚起我太多熟稔感的花卉,旁的任何花卉開得再美再豔也都隻會讓我索然無味。於是這園子逛的久了,整個人也就開始昏昏欲睡。

便懶得繼續走下去,又兜了個小圈子便準備回去。卻才一轉身行入一道楊柳垂蔭處,便與如是遊園散步的韓皇後、並著伴在一側說話兒的長公主不期而遇。

雅馨給我的感覺總也十分好,故而即便眼下晴雪也在,但並不曾叫我生就出過多抵觸的情緒來。我微停後重抬步走過去,對那二人一莞爾,旋即欠身對皇後施了個禮。

韓皇後的麵目依舊和煦,但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總感覺她今兒這笑容笑的極是不安全。我便不願跟她橫生出什麼枝節,告了個禮後,便抬步欲要回去。

才與皇後這一擦肩時,便聽身後“啪”的一聲脆響!我心一驚,倏然轉身,卻見皇後對著我身後跟著的宮女抬手就招呼了一耳光!

這可與韓雅馨的素性大大的不相符合!念頭一緊,我免不得蹙眉穩聲:“皇後娘娘這是何意?”不溫不火問她一句,旋即對宮人使了眼色,叫那宮人到我身邊兒站定。

而皇後忽地牽了唇角對我皮笑肉不笑:“也沒什麼,就是這宮人也忒不知禮儀了些,見了本宮居然不下跪。”於此緩頓,麵上做了輕慢姿態,“本宮便好生的教教她這宮裏的規矩,可莫要仗著自個的主子是誰就渾不把誰都放在眼裏!”後半句陡然一冷,一股子森森敵意呼之欲出。

這委實叫我驚蟄!

皇後字裏行間明在指責宮人,其實是在暗損我這個宣妃。我當然聽得明白。

可鎮定自持如我,還是不得不打了個恍惚!麵著眼前的韓皇後,生就出那麼幾分不可置信……這個女人一度是我在興安一朝的帝宮裏,除簇錦、清漪之外唯一的一點溫暖,在她身上我看到了後妃也有純善柔美的一麵,讓我相信這個世界上的人不一定全都會在特定的環境裏造就出一轍的惡。可眼下實不明白,為何和善與怨毒、陽光與陰霾的轉換,就仿佛是一瞬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