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同到臨窗的羅漢榻上坐了,喚春綠來換了熱茶。那榻是從庫裏取出來的舊榻,舊是舊了些,料子是好料子,花梨的,雕著富貴花開的圖案,榻上置有矮幾,放了一隻敞口白瓷碗,裏麵養的兩枚水仙,在屋內的熱氣環繞下,綻放出了白玉一般的花朵。榻上鋪著厚褥子,套子是玉青色的底,鑲了鵝黃的花邊,上麵繡了水仙的圖案,清新明快。
明淑由衷讚道:“大嫂這裏收拾得真是又舒服又雅致。”
念華低頭一笑:“我這裏不過是素淡了些,哪裏就稱得上‘雅了’。倒是你那裏富貴堂皇。”
“我那裏也就剩下幾個擺件了。”明淑自嘲地一笑。“大嫂,你道我今日為何回來得這麼早?” 她低了頭來回揉著手裏的帕子:“五爺在我家裏,剛吃了飯,就嚷著要回來,一回來就出了門,丟下我一個……”
念華不知道她為何要跟自己說這些私事,忙揮手讓屋裏的人都退下。
“我見了四姐”,明淑抬起頭,眼睛微微地眯著,想起那天的情景:妯娌幾個人閑來無事提起四姑奶奶,三嫂直說羨慕四姐的夫家沒立什麼規矩,她想什麼時候回娘家,就能什麼時候回娘家。四嫂更是借著打趣笑話道,四姐家的守著個城門,見著什麼新鮮的東西都攔下來往家帶。去年剛立春,四姐巴巴地送了半籃子香椿芽並二十個鴨蛋回來,說是特意讓佃戶家的孩子去河灘邊上撿的野鴨蛋,炒那香椿芽極香,專程送來與父親母親嚐鮮。那楊姨娘分得了一小半,寶貝得跟什麼似的,夫人倒是讚了一句:“自從四姑奶奶出了閣,家裏的時令吃食倒是沒斷過。”
眾人明著說羨慕,暗地裏笑話四姑奶奶家裏沒規矩,送的東西也不值錢,明淑心裏暗道這幫人眼皮子淺,但卻一句話沒說,隻是跟著亂笑了一氣。“我見四姐的日子過得這麼舒心,真真是羨慕。”明淑垂下眼瞼,眼睛似進了沙子,微微有些刺痛。
念華也低頭不語,明淑的處境她也知道,五爺不爭氣,一味的貪玩胡鬧,兩人成親的時間不長,院子裏的姨娘倒是不少,五奶奶至今也沒有個自己的孩子。比起自己來,似乎也好不了多少。“都是命吧。”她輕輕的說了一句。
“嗨,大過年的,不說那個。”明淑輕輕一拍桌子,輕笑一聲,抬眸看向念華,說了她的來意:“五爺如今鬧得有些不象話,我心裏頭亂,這一陣子身子也跟著不舒坦,也沒心思做什麼,二嫂那裏若是有事,還請大嫂多擔待些。”
送走明淑後,念華獨自坐在榻上。她一隻胳膊搭在小幾上,難得的僂了腰背。
春綠歡天喜地地進來,見她呆坐如老僧入定一般,不由得放輕了腳步:“奶奶,方才王大娘來說,春雨姐姐明日就能回來了。”
“哦?好啊。”念華聽了,愣了一下,才笑了笑。春雨被抽調到外院裏幫忙,分到了客房值守,連晚上都不回來住。春綠因為念華這陣子問了好幾回春雨,還以為得到春雨馬上就會回來的消息,奶奶會高興呢。
見念華興致不高,春綠小心冀冀地問:“奶奶,晚膳擺在那裏?”
“不忙。”念華扶著榻沿慢慢站起來,站直了腰才道:“先去大爺房裏看看吧。”
其實大爺屋裏,她一步都不想去。
就在剛才,她陪著玉茹母女,去向顧清遠辭行的時候,顧清遠正在生氣。
肖氏自從在初一受了兒孫輩的叩拜後,就再沒有露麵。說是在屋裏養病,連初二回門的女兒、外孫們,依禮去給她磕頭,都被攔在了院外。
顧清遠擔心母親,原想叫念華去睦元堂請個安,玉姨娘在旁邊哀怨地說了一句:“大奶奶在自己屋裏陪客呢,跟小廚房都要了幾回東西了。”她看看顧清遠的臉色,又說:“爺還是晚些派人去喚奶奶吧,免得掃了興。”話畢,她如願看到顧清遠沉了臉,又添了一句:“要不,爺換個人去夫人那兒看看?”
顧清遠聞聽後更加不痛快了。這幾日他感覺身子愈加艱難了,時常胸悶氣短,想要昏睡。難得這會有些精神,正想叫念華去瞧瞧母親,一是替他盡孝,二來也打聽一下府裏近來的變動。卻不料,他這個夫君臥病在床,做媳婦的倒是躲在自己屋裏吃喝玩樂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