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槿隱約覺得渾身氣力綿綿如泥牛化水般,竟提不起半分,驚疑道,“太子哥哥,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槿兒,父皇,父皇去了。”秦薛苦澀道,“蕭慕亦他弑君奪位,殺了父皇,如今他想尋到你,也不過是想將你交到北漠國去,和親以求安撫北漠國。”
她隻覺得耳邊一陣嗡嗡作響,茫然的望了秦薛,一直以來,平庸的幾乎可以忽略的秦薛,一身文氣的秦薛,當初若不是前太子秦厲謀反,她倒是覺得,那秦厲更適合當這蒼生之主,他此刻斯文盡無,隻留一臉倉皇。
“太子哥哥,你說什麼?”念槿隻覺得空的發慌,前幾日,她還在說服父皇,想他能夠留蕭慕亦,留她一個後路,父皇也動搖了,她覺得,父皇答應她的可能性雖小,卻不是沒有。
那日還健在的父皇,如今便去了,還是死在了蕭慕亦的手中?她不相信,蕭慕亦若是想要謀權篡位,何至於等到現在?
秦薛像是看透了她心中的想法,惶然道,“從前他師出無名,你可曉得他如今,找的是何種借口謀反的?”
念槿茫然的搖頭。
“他言,念槿你是巫仙山巫女,生下皇外孫便是天命的天子,是揮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天下皇者,他,從始至終對你,不過因你是瑾妃娘娘的生女,不過因巫仙山巫女那個傳說,起了這個因由,將大秦國臣民的心全挽到了他那邊!”秦薛痛心疾首道,“你見過幾朝的朝代變更,能夠有他蕭慕亦這一次謀權這般平靜,他用輿論,令民心都向了他。”
秦薛帶著她逃到的,是一處廢棄的冷宮內,陰暗的,潮濕的,一到夜裏,冷涼的潮氣翻出來,倒真是名符其實的冷宮,秦薛言蕭慕亦要以仁政安天下,父皇的靈柩已經安放在金殿,蕭慕亦為他守喪七日,大秦國舉國為喪。
那個父皇,那個給了她生命,卻在她出生的那一刻,恨不得掐死了她的父皇,曾經千方百計想置她於死地,念槿覺得,雖然他並不愛她,但她終究骨子裏,流著一半他的血。
如今他走的那般淒慘,她還是要見一見他最後一麵的。
順便,有些事情,總要做一個了斷,有些話總要說清楚,有些人總要帶走。
今夜無風,夜黑月陰,天空少了那盤滿月,連那光華黯淡的玄月也被烏雲籠住,隻得一顆孤獨的星子,寂寥的掛在空幕裏,寂寥的令人有些莫名的傷感。
念槿覺得自己便是那顆孤獨的星子,一輩子隻陪在那月色裏,即便月色沒了,她仍舊執迷不悔的堅持在那裏。
事到如今,她已經在這塵世間滾了幾遭,驀然回眸才發現,原來自己該孤獨的還是孤獨,一切皆是自己妄念而已。而已而已!
今夜是父皇頭七,偌大的金殿空無一人,念槿一步一傷的走近,白色的幡無風自揚起,靈柩前燃著一盞昏黃的燭燈,一派陰森頹唐的淒涼氣氛。
念槿從前聽人說過,這燭燈要燃七日不滅,以替靈魂照著輪回的路。
第七日,便是靈魂前來觀這人世間的最後一夜,從此陰陽兩相隔。
如今她來此,不是來送他,亦不是為了想要見他最後一眼,從前她對他有過奢望,想要那微薄的父愛,但時光是個神奇的東西,能夠滄海桑田,如今,她想要的,也不過是來盡一盡最後,身為女兒的一些責任罷了,她與父皇之間,已經無關情感,無關血緣,隻不過當做一個債來償了。
念槿跪在蒲團上,素手添了三炷香火,順手又添了些紙錢,火星舔著她手中的紙錢,一下子躥出火苗來,將她的臉搖曳的霞光明滅。
她低歎一聲,輕聲說,“就算是上輩子欠了您的,這一輩子也當償還了,父皇,你一路走好吧。”
身後一串沉穩中略顯雜亂的腳步聲,念槿眸子輕微的轉動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澀笑。
“阿念。”他一聲呼喚。
她起身轉過麵來,蕭慕亦憔悴了些,整個人不複往常的英姿,胡茬冒出青色,眼窩有些深邃的紅絲,整個樣子看起來,略有些彷徨,這種感覺她從前經常有,不曉得如今的蕭慕亦,還有什麼能夠讓他如此彷徨的,是害怕見到她嗎?
無論如何,如今她也無力去揣度其他。
她慢步走到他身邊,將他的窄腰摟住,整個人都貼了上去,蕭慕亦頓了一下,繼而一雙有力的手臂將她籠緊,“阿念。”他再次喚她。
念槿沒有回答,安靜的靈堂,隻剩下燭火的搖曳微弱光芒,檀香的味道遮不住他身上溫熱甘冽的氣息,那是她最依戀的味道,然而如今,他同她之間,便算是隔了弑父之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