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盡頭傳來了腳步聲。
在角落裏蹲了許久的淩殊似乎感覺到有人靠近，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有些茫然的環顧周圍的黑暗。
“誰？”
腳步聲越來越近，那人卻沒有回答他，隻是握住了他的手，帶著他往黑暗深處走去。
“你要帶我去哪裏？”
對方的手溫軟卻很安定，有著熟悉的力道。淩殊還待說話，突然聞到一股淡淡的露水和霜花氣味，不由怔住，不確定道：“師父？”
這樣清新雅致的味道伴隨了七年，又怎麼會認不出？
那人停了下來，雖然無聲無息，淩殊卻仿佛可以看到黑暗中書影那張溫柔卻又涼薄的笑顏。
“你要帶我去哪裏？”淩殊亦步亦趨的跟著他，隻見前麵的黑暗逐漸稀薄，慢慢透出一股淡色的光彩。在那陣光彩中，或深或淺的顯露出一些熟悉的輪廓。
那是……？
在白晝漸起的光線中，淩殊終於看到了書影牽著他的背影，一襲青衣如霧飄蕩，飄然轉身看過來的眸光也是一抹清淺的墨影，映襯著他身後徐徐散開的黛青色天底，就像是夢境裏驚鴻一瞥的幻影。
而他身後輕雲隱隱，霧氣彷徨，天光乍現中，墨色一筆筆勾勒出淩家莊的摸樣。
“這裏是……？”淩殊迷離不解的看著眼前熟悉異常的風景，身邊的書影卻越發透明，最後變成一抹淡色雲煙消散在空氣中。
“師父？”淩殊想要去抓，卻終究慢了一步，手中什麼也沒留住，而且……自己纖長的手居然變得短短小小的……就像個七八歲的孩童。
身後的黑暗也完全消散，隻有這空茫茫的街道和他孤身一人。淩殊保持著孩童的模樣莫名的站在原地，直到淩家莊的府門發出一聲低歎，靜靜打開。他抬頭剛好看到門後走出來的淩嘯和羅老。
被封塵的記憶猶如潮水般湧了過來。
眼前的街道迅速扭曲，變得混沌，淩殊隻覺得無形中有一隻手牽引著自己，在混沌中穿梭來回，帶他在這暴風雨一般變幻的空間裏看盡無數過往。
煙花落盡的光影中，是淩嘯的側臉，小瀲倔強的神情和韓曉的笑容。
年夜裏，是滿室暖春般的歡聲笑語和一盞盞的菊花釀。
小攤販的街道上，是自己買來和小瀲一人一個的人偶。
寒冬的冷風中，是淩嘯揚鞭策馬離去的身影和趴在塵土裏無助大哭的自己。
還有那段簷廊上的風雪裏，是淩嘯一動不動的蕭瑟背影和自己的承諾……我會陪著你的，淩嘯，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陪著你的……
然後是一陣突然襲來的刀光劍影，鮮血四濺……終於一切再次回到了黑暗……
“小瀲……淩嘯……”
黎明時分，房間裏響起了淩殊不斷重複的囈語。他被各種紛繁的夢境糾纏，喊叫的聲音時起時伏，神色時而痛苦時而開心。直到日上三竿，他才一身冷汗的從無數個交疊的夢中掙紮著驚醒過來。
淩嘯正坐在他的床邊，握著他的手，靜靜守著他。
“淩嘯……？”淩殊啞著嗓子問，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容顏。
這是夢境還是現實……？他……是幻覺還是真實的……？他的雙肩微微顫抖，整個人在各種複雜的情緒中起起伏伏。
“殊兒，是我。”淩嘯柔聲低語，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將他帶入了自己懷中。
“淩嘯？淩嘯……”淩殊怔怔的自言自語著，遲疑著，有些不敢相信的伸出手抱住了他：“我還在做夢嗎……淩嘯……這七年我是在做夢嗎……”
淩嘯隻是穩穩的抱著他，沉默的拍著他的肩膀安撫他。
七年的離別，七年的思念，他一直在等待這一刻，等待重逢，等待重逢後的相認。他活了幾百年，盡管和許許多多的人相聚又分離。卻從來沒有一刻，如此鮮明的感受到淩殊對自己的重要性。無論再度過多少歲月，再碰到多少人，可淩殊隻會有這麼一個，他唯一的殊兒。
淩嘯呼吸著淩殊身上熟悉而讓他安心的氣息，默默的下著決心。殊兒，無論發生任何事情，我都不會再讓相同的事情發生第二遍，絕不會。
“給。”淩嘯將熱茶遞給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淩殊。
淩殊接過熱茶也隻是用雙手抱著，然後目不轉睛的望著淩嘯，發呆。
突如其來的記憶讓他有些措手不及，紛繁的片段裏有很多人，而淩嘯毋庸置疑是最常出現的一個。七年的時間，淩嘯的長相其實沒有太大變化，隻是更加瘦削，一雙漆黑的眼睛在淩厲的臉龐上顯得更加有神，更加……冷酷。淩殊伸出手，輕輕拉住淩嘯衣角:“這七年發生了什麼……你又經曆了什麼？”
淩嘯抬起眼，黑色的瞳仁裏隱隱流現出一絲不同於冷漠的光彩，目光落在淩殊尚且稚嫩的臉上，沉吟了許久，才低沉道:“找你。”
“那……”淩殊心中一緊，盯著他眼底沉寂許多年的冷漠，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多年後重逢的那一幕。
鮮血染紅了視野中每一個角落，小巷裏都是那兩個人販子的慘叫，還有他殘忍無情的眼神……
那是淩嘯麼……？
還是隻是個夢境，是自己弄混了？淩殊幾次三番想要開口，卻最終還是搖頭笑道:“小瀲他們還好麼？我失蹤的這七年，他想我麼？不會因為沒有人搶桂花釀而開心吧？”
“他很想你。”淩嘯見淩殊眼神落寞，不由得摸了摸他的腦袋,“他現在在皇宮當差做二皇子的侍衛。”
“皇宮？”
“你放心，他法力不弱，可以很好的隱藏自己的氣息。”見淩殊露出擔憂之色，淩嘯當即解釋著，“而且二皇子很倚重他。”
淩殊這才笑了，本來他一直擔心那次被道士們圍剿的事情，這下看到見到淩嘯安然無恙，聽到韓斂也安然無事，還在人間有個似乎挺威風的職位，不禁感到由衷的開心，心裏多年的不安也終於散去。
淩嘯望著他滿是笑意的眸子彎成了兩道漂亮的月牙，整個人在暖陽中散發出無比溫暖和醉人的柔光，似乎連自己也受到感染，心中多年的陰霾瞬間被驅散的幹幹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