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
東城裏。
不知是武帝的聖明保佑,還是蘭陵本就地氣卓絕,在這餓殍遍地的大荒年裏,依然風調雨順,年穀豐登。
距德皇後長眠的修陵外不過三裏,剛剛落成一座宏大壯麗的寺廟,高聳的廟門上刻著‘敕建皇基寺’五個大字。
皇基寺是為太祖文皇帝追福所作,動用數萬民工,曆三年方成,自然不可與普通寺廟相提並論。
寺基朱砂木炭,上起殿閣廊宇。三門清漆,密結銅釘,金剛殿外平整石路延綿入內,沿途綠地遍植菩提神樹,四角石欄盡刻蓮花寶象。前有大雄寶殿莊嚴堂皇,牆披金泥,瓦塗丹椒,內坐金佛麵目閃亮,相貌慈悲,佛目正盯著太祖文皇帝栩然如生的木像靈位。後設藏經樓高逾十丈,佛龕銅鏡,丹纓寶幢,九層轉輪,檀筒雕花,其間經藏浩淼,縱高僧大德窮盡生世也難讀盡。左右觀音殿,鍾樓禪房法堂,無一處不精絕,無一處能看足。
今日是皇基寺的開光法會,此刻寺外便圍聚著十裏八村的鄉民,都擁擠著要看熱鬧。
可惜皇家寺院,嚴禁外人出入,縱然鄉民們跳著擠著,也隻能隱約聽見兩句裏頭法會傳來的木魚誦經,梵唄儀軌,起香唱讚。偶爾一陣風過,吹動簷角無數銅鈴,便連誦經聲也聽不真切了。
鄉民們難得看見大熱鬧,猶自不肯散去,都圍著寺前的石人、石馬、石柱、石麒麟、石碑等神工妙物繞看。
這些石雕中,最值得一看的當屬巋然高大的寺碑,正是當朝司文侍郎,兼中書通事舍人任孝恭的筆墨。任孝恭專掌公家筆翰,又篤信佛教多年,其字遠望巍峨,近觀莊肅,落筆遊刃隨心,回轉熟潤連貫,為佛寺碑文之上上品。
鄉民中十之八九都是白丁,看不懂這勢如神筆的寺碑,都隻去看威武凶煞的麒麟。
當地小吏寒暄著聚在碑前,嘖嘖讚歎不已。有懂得書法的取了紙張毛氈,互相幫忙,將紙張覆於石碑,鋪氈輕輕捶擊,再揭開來時,就留下摹打而出的真跡,隻待回家綿包醮墨塗印而已。
一時鄉民的閑話聲,孩子的笑鬧哭叫聲,小吏附庸風雅的讚歎聲,亂哄哄雜糅起來,將皇業寺堵的盛況喧天。
“轟!”
萬裏無雲的晴空,忽然一聲炸雷,震得聞者欲聾,見者心驚,沸反笑鬧聲戛然而止,個個噤若寒蟬。
“轟隆!”
短暫的靜默過後,又是一道青天霹靂,雷驚電繞,光閃釜鳴,竟挾裹直劈向宏偉的佛寺大殿。
那大殿再結實華麗,終究是人間凡木土牆,如何能經得萬鈞雷霆洗禮?於是劈裏啪啦,頓時火光衝天,黑煙烽起。
殿內正做法事的高僧大德縮頭的縮頭,捂耳朵的捂耳朵,都丟開禪杖木魚,跌跌撞撞的衝出來,隨鄉民抱著腦袋狼狽四散。
鄉民們本是湊熱鬧解悶的,如今見了禍事,瞬間跑散無影,隻留下不死心的沙彌和小吏拎著水桶來救火,可惜杯水車薪,終究無濟於事。
幾個朝廷派來督辦開光法會的官吏滿麵煙熏焦燎,對著熊熊大火哭喪似的哀叫,生怕消息傳回建康,自己要遭連累。
大火從早燒到晚,等火勢漸息,天邊已然泛起了晚霞,倒跟地上炭火殘骸的顏色相呼應,頗有天地晚妝的風采。
輝煌殿宇,朝在夕倒,滋滋作響的瓦礫堆裏,再尋不出半分宏偉遺跡。
橫禍中未被殃及的,隻剩寺門前一堆石雕石碑,身著公服的官吏們聚在前頭,心急如焚的商量對策。
眉毛因受熱而蜷曲的官吏吐了口煙氣,抓耳撓腮道,“天降神火,必出有因。當務之急是趕緊推出來個頂罪的,否則此事無法上報啊!”
旁邊山羊胡子的搖頭道,“我看還是先封鎖消息要緊。否則本就在饑荒之年,又有天火,傳出去隻怕民心生變,倒時諸位的罪過就更大了。”
一時上躥下跳,七嘴八舌的,都絞盡腦汁要想個萬全之策。
“誒!我想起來了!”絡腮胡子的官吏眼前一亮,“當初大殿的頂梁柱,是南津一個什麼校尉所進獻,聽說是誣殺了個富商弄來的,這不就是個好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