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從未想過,她還有回來的這一天。
那是一場北地深秋的雨,雨聲很急,帶著徹骨的寒,冰冷的氣息仿佛要滲進人骨子裏。
記憶裏曾經輝煌的府衙,在一味苟且偷生隻知享樂的權貴打壓下,破敗,荒涼,陳舊,了無生機。
繼風堂中,她在父親脖子上騎大馬,父親將她高高舉起,她喚著正在讀書的兄長:“阿兄,快看,小嬌嬌飛起來了。”兄長在一旁笑著搖頭,並不理她。她委屈的扁嘴,父親見之大笑,笑聲渾厚,帶著北地男兒的豪邁和疏狂。
姣儷院中,一向溫柔的母親脫去釵環,手執利刃,把她關進小廚房的矮櫃裏,臉上是她從沒見過的一種微笑,母親說:“嬌嬌,你身量小,不會有人發現你在這兒,螻蟻尚且偷生,你千萬不要打開櫃子,不能出來。”
彼時她還年幼,滿門榮耀的霍侯府突逢變故,她的父兄還下落不明,她在櫃子裏,饑餓已經使她大腦混沌。外麵明明一點聲音都沒有,可她就是害怕,母親將她藏起來之後就不知道去哪兒了。想到母親,她突然有了點兒精神。她想著:我就看一眼,看完就回來。
大概,這是娉婷一生的魔障吧!母親滿是鮮血的躺在地上,睜大著眼睛,看著她的方向。稍遠處一向饞嘴的丫鬟東姑,趴在地上看不見樣子,可是娉婷就是知道,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叫她一起吃糖糕了。
她爬出櫃子,看見滿目的鮮血,終於承受不住,倒在了地上。
恍惚中,她聽到有人說:“公子,這兒還有一個。”
……
娉婷是被餓醒的。醒來的瞬間,腦袋裏是空洞的。
不遠處的小機上擺著幾盤熱騰騰的糕點,在冬夜裏,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她跌下床,端起糕點就往嘴裏塞。
“嘖嘖嘖,多可憐的小姑子。”
娉婷吃糕點的動作一下就停住了。
她回頭,隻見那人坐在暗處,青煙飄搖的香爐在他腳邊像一個忠誠的奴仆,暗紫鎏金的滾邊蟒袍上似有暗香浮動。
娉婷看不清他的臉,卻覺得他像是兄長給她講過話本裏的的山精鬼魅。思及兄長,娉婷想起了霍侯府滿地的鮮血,還有母親始終合不上的雙眼。
“你可知我阿父和阿兄現在何處?”娉婷哭問。
那暗紫袍角慢慢晃到她眼前,一隻大手抬起她的臉,為她擦去滿臉的淚水,動作溫柔,語言卻堪比刀鋒,“都死了呢!”
“不可能,阿父說要教嬌嬌騎馬呢,兄長尚未給嬌嬌製好最美的釵環,怎麼會死呢!你騙人,騙人!”
似是從沒應付過這般哭鬧的孩子,那人顯得很頭痛。隻能將她抱到膝上,拍著她的背說:“你父兄確實已經亡故了。”
“是誰殺得他們?他們都是世上最好的人,為什麼要殺他們?”小孩子哭的接不上氣,他隻得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背,低聲道:“你想給他們報仇嗎?”
“想。”
“好。”
長久的沉默後,娉婷忍不住出聲:“你還沒告訴我是誰害了他們。”
那人似乎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那你準備怎麼給他們報仇呢?”
小人兒臉上滿是堅定,“我會努力習武,每日都練習,把武功練的很厲害,去殺了他。”
“隻是這樣可不夠呢!”他失笑。
“那要怎樣?”
“我要你對上可卑躬屈膝,對下可拿捏人心,對自己可狠下心腸,對敵人可痛下殺手,上能謀權,下能謀政,沒有朋友,沒有親人,你能做到嗎?”低沉喑啞的聲音像是帶著某種古老的咒術,重重敲擊在她小小的心尖兒上。
“好。”她毫不猶豫地回答了他。
“嗬,我又不是要養殺手。”笑罷,他便拖著袍角往門口走去,卻被一隻沾著糕屑的小手拉住了袍角。
“你還沒告訴我你是誰?”
他扯開袍子,輕輕幫她擦手,似帶著某種誓言:“以後喚我阿叔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