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她收拾洗刷了碗筷,丈夫正守著電視機在睡覺,兒子饒有興致地玩著他的變形金剛,紫薇默默的坐在一旁,她想起了自己在塑像廣場繞的圈子心中便又轉起了圈又失去了出路迷失了準確的方位。她煩亂起來想叫醒丈夫卻又不情願,恰好電話鈴聲響了丈夫談完了公事之後紫薇便把護照遞給了他,他默默的接過去默默的一頁一頁地翻看著然後又默默地還給了她,竟然一聲未吭好像此事與他完全無關似的。紫薇激怒了她“啪”的一聲把護照扔到了桌子上,沒有引起丈夫的反應倒引起了兒子的注意,他走過去拿起那咖啡色的小本子翻著,然後坐進媽媽懷裏用那種媽媽一聽就繳槍的世界上最動聽的聲調左右盤問著,弄清了是出國護照之後兒子又反反複複地看了一遍,然後問媽媽要過幾天出國,三天,三天是多少?就是過一天再過一天再過一天,太少了再過一天,行,那就五天,五天太好了,出國是中國還是外國?中國。母子倆認真地對著話。三歲的兒子在一些基本概念上和媽媽一樣地搞不清楚頗有書呆子之嫌,媽媽在心中慶幸兒子不懂出國,但卻更緊地抱著兒子吻著他奶油般的小臉蛋,一滴淚水竟然失去控製地奪眶而出掉在了兒子的眼睫毛上,兒子沒有詢問,他用小手給媽媽擦著眼淚,像嬰兒時吃奶般地偎在媽媽的懷裏靜靜的靜靜的睡著了,紫薇用一條小毛毯為兒子蓋好仍然抱著兒子,這是她感覺到最安定最溫馨的時刻,本來是由她的身體分離出去的兒子的身體又融合進了她的神經係統,她體會到了一種完整的美感,就這一刻是任何利誘都換不走的。她以最神聖的母愛護佑著這個小生命,從頭至腳地檢查著這個小寶物離開她的身體之後所發生的哪怕是最微小的一點變化,鼻尖上那道隻有她才能看出的小小的輕微的壓痕不是趴著睡覺壓出來的而是出生時就有的,右腳背上一塊黃豆大小的褐色印記也是出生時她反複揉搓也沒有擦掉的,至於屁股上的那大塊青痣不是可以褪掉的胎痣而是由她後背同樣大小顏色的印記遺傳給兒子的,還有右麵小臉蛋上那一道極其細微隻有在玩得麵紅耳赤時才能看清的紅印道是他出生三天後做爸爸的使勁親兒子用那未顧得上刮的胡子劃出來的。紫薇撫摸著她的這個分離出來的肉體,止不住地一遍一遍地親吻著兒子,盡情地讓自己的眼淚流落到兒子的臉頰上,然後用絲質的小手絹為兒子洗臉,就像小時候用奶汁為兒子洗臉一樣。無論如何他也不能離開兒子先走,無論是去哪裏包括去天堂,她盡管已經把死看得很美了但為了兒子她卻不肯去死那裏享受清福,即使到了真去不可的時候她也要拚著力逃回來為了兒子再活下去,她已經把自己和生命給了兒子,盡管她從來就抵抗做賢妻良母但仍然坦率地承認她在為兒子而活著,並不為失去自我而羞愧,這樣做她心裏踏實寧靜盡管有時並不平衡。
丈夫沒有接著再睡,他盯著電視不知在看還是沒看,不善言辭的他金口玉牙真叫紫薇無可奈何,如果紫薇不主動開口他會一天不說一句話當然這也許誇張了一點。紫薇仍然緊抱著兒子對丈夫說:
“你怎麼這麼淡漠好像與你無關似的。”
“你不是一直都想走嗎?走就走吧,去看看也行。”
“僅僅是去看看嗎?這是移民,走了就回不來了。”
“不一定,去了一看還不如家裏好,買張飛機票不就跑回來了,就你呀,去哪裏也呆不長,離開了我你都能餓死。”
天,原來他這麼有把握,把自己當如來佛了。正生氣的紫薇“撲哧”一聲笑了,然後又板起麵孔一本正經地說:
“你別這麼得意,我就是和你賭氣才走的,隻要我上了飛機也就是下了決心再也不回來了。”
“投敵叛國呀。”
“你嚴肅點,我不和你開玩笑,對於我來說,一走就等於一死,我是滿懷著別恨離愁,或者走或者死,這對於我來說是一個概念。”
丈夫更是“嘿嘿”地樂了,他想找一個輕鬆的詞彙來化解這嚴肅又略帶一點憂傷的場麵,可他缺少幽默感,於是便“嘿嘿”了幾聲之後收斂了笑臉說:
“算了,算了,別說這些瘋話了,你這個人一貫的太不實際,把孩子放床上睡吧,你看你把他窩的,這麼大的孩子了還總是抱著親,這就是你的弱點了,還出國呢。”
“你別以為我離不了你們倆,辦好簽證後我就走,決心下定了。”
“好好好好,下定決心走出國門,我們去送你,睡覺睡覺睡覺。”
說完關掉電視機徑自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