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1 / 2)

第十三章

火車在大雪中小心翼翼地跋涉著,已經晚點八個小時了仍然進不了站。紫薇不急不躁,靜靜的守著窗戶,凝視著窗外白茫茫的空間,全然不理睬車廂內有難同當的乘客們親如一家的氣氛,她自己好像是一個被擺在窗口的石膏模特。一切都安排好了,她知道不管晚點多長時間,她的丈夫都會在車站等她的,對於她的丈夫,她一向具有極其敏銳的心理感應能力,隻要她願意,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能在未始之前被她猜出,並且常常因為這種小小遊戲的成功使她得意地在心中竊笑著,承受著他那服輸的一拍。每當這時她又是那麼喜歡這個笨得可愛的很像北京動物園裏的那個大熊貓的丈夫。有一次她難得閑心的躺在沙發上看著丈夫為那一大玻璃缸各種各樣的熱帶魚換水,她看著她的丈夫和他的魚,頗費思考地說:

“這魚多奇怪,各品種混養一起,生出來的品種卻不混同,看起來毫無阻隔,沒有人類這樣精心設計出來的居舍,卻各有自己的歸宿絕不亂婚,其實動物界大多數都是這樣,四不像這樣的動物畢竟珍稀,而且還可能是天然的遺傳變種並非父母之過。我想兩個彼此鍾情的異性之間肯定有一種相吸的物質,既然承認世界是物質的,那麼愛情也必須有物質基礎,這個物質就是彼此體內釋放出來的一種化學元素,這元素屬於個體內部獨有的而非共同的那種成分,每人都有自己的氣味,這自己的氣味就是那種化學元素,某兩個元素相吸即為夫妻,就是民間所說的緣分,這種吸力是極其強大而又敏感的,它可以從千裏之外嗅到並吸到一起,一旦相吸這兩種元素便合二為一,開始化合,這種化合過程可以釋放出一種奇妙的新物質,類似迷幻劑那樣的氣體,這種氣體能讓相吸的雙方沉醉甚至雙方周圍的親朋好友一起沉醉,所以戀愛之始都有一段大腦失靈昏昏沉沉雙眼迷蒙或若哭笑無常或若精神亢奮或若如癡如呆等等酷似酒精中毒或吸毒的臨床表現,這種狀態要一直要持續到再化合生成新的元素,這新的元素和原來的兩個元素或其中的一個再相吸、化合,生成新物質,以取而代之第一次元素化合過程中生成的新物質,這樣最原始的兩個元素便從沉醉狀態中還原,不再釋放相吸的氣體,而彼此都將吸力轉移到新元素上,組成一個三角鏈,到一定時候又變成了脫節的三角形。”

紫薇一邊思考著一邊慢慢地說著這些謬論,她的丈夫一邊撥弄著魚一邊不想認真卻一字不落地聽著,一邊提防著她的提問一邊在尋找著漏洞好加以批駁,就這麼著讓她說完了這些聽起來像是振振有詞的胡說八道卻又一下子說不出來錯處的理論,末了紫薇不容置疑地來了一個反詰句:

“你說我說的是不是對的?”

“對,對,你說的都對,句句是真理,一句頂一萬句。”丈夫順手在她的腦門上拍了一下就勢退出了這演講廳以防再受到什麼說不出來滋味的攻擊和挖苦。這種時候他經曆的多了經驗也就多了,常常在尾聲時由理論研討會變成了有針對性的大批判會或者聲討大會,搞得他措手不及,性急而起就演變成了一場激烈的戰爭,接下去的和宇宙間支配人類社會的規律一樣:戰後戰場的死寂沉靜,戰後人們的疲憊厭倦冷漠和麻木。所以他也在教訓中變聰明了,幹脆就不讓她結尾,中途便戛然而止,恰到好處,然後趕快的溜之乎也,這也算是上策吧。紫薇也得到了小小的勝利姑且就見好收兵。紫薇左手扶著額頭,側對列車窗口偷偷地笑了,被雪花織上了美妙蘇繡的玻璃上映出了她的笑魘,生動動人,沒有一絲哀憂。

車廂內正在達成一筆交易,有一位麵相被自己搞得十分醜陋大聲說著粗話大口往地毯上吐痰的有些狗樣的人正纏著在紫薇鄰鋪的那位從南韓來中國探親的“老外”,他掂著手裏的一盒洋煙,說牌子叫“戴高樂”,紫薇瞥了一眼,見那煙盒上印著一位頭戴高高黑禮帽的外國紳士頭像,有些十八世紀英國紳士的模樣,她相信這絕不會是戴高樂,戴高樂絕不會如此自尋輕賤,一定又是中國人和漢語言的亞文化幽默,根據那位紳士頭戴的那頂特殊高挺的黑禮帽起的名字。掂著洋煙的人慷慨地把“戴高樂”扔到那位和南韓老外一路但因30年前曾是中國公民會說中國話的老頭兒麵前,讓這老大爺為他做翻譯,向那位一句中國話都聽不懂的純南韓年輕商人搭關係,要做一筆中韓合資的大買賣。

“各種關係我都能打通,隻要他出錢出料就行,我們辦一個中韓合作的服裝廠。”

那外國老頭兒具備了一個農民的全部身體特征,他戴了個很大的戒指,當那大口吐痰的人非要摘下來看看時他笑了,說是假的,他掏出了自製的土煙不帶過濾嘴的,當換上了洋煙後,他抽了一口伸出大拇指眯起眼睛,憑經驗判斷地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