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遊人的雪天,這小亭子平日裏琳琅滿目的玻璃窗已經上了板條,隻留下一個小小的窗口證明此處正在營業。紫薇輕輕的敲了一下窗戶,立刻出現了一位60多歲模樣的瘦老頭兒的腦袋,他打量了一下這個女人,打開了窗戶,一聽說要買十字架項鏈,便立刻從一個小方盒子裏抓出一大把糾纏在一起的鍍金的鏈子並另一個方盒子中的一堆各種項墜,嘴裏同時報出了一個比平時高出了四倍的價錢,很明顯,這是在敲詐這個精神不正常的女人,因為看得出來她是急需這個東西,不然怎麼會滾雪球似的來到這裏?紫薇立時愣住了,她缺乏討價還價的勇氣,羞於出口去討得價格上的便宜,她一向不屑於這樣,此刻,麵對這瘦老頭兒的敲詐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厭惡,她想說點什麼,可話未出口臉先紅了,一股熱熱的液體便往上湧,她使勁咬了一下嘴唇,囁嚅了一句:
“你不應該這樣,我……”。
她轉頭向200米開外的第二個小亭子看去,那瘦老頭兒得意地說:
“你別看了,下這麼大的雪,別的家都不開,就我一個人開店,咳,話又說回來了,就是那家開店,這段路你還能走過去嗎?”
這是一段專供情侶散步的單行的柏油路,兩旁樹蔭遮蔽,優雅溫馨,似乎聖誕老人也格外垂青這條路,偏愛地多給它灑下了好多好多的雪粉,此刻它均勻地覆蓋著厚厚的看來是要過膝的雪氈,平平展展,瑩瑩閃光,一點雜質都沒有,嬌嫩的宛如嬰兒的臉蛋。一時間,紫薇被這純白、被這光潤、被這嬌嫩與空寂深深地感動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養成了踏初雪的癖好,每年的頭一場雪她都要趕在淩晨時搶著去踏第一行腳印,望著被自己破壞的整體,總是湧上一股不可名狀的征服欲和驕傲感。今年她無心於初雪,而眼下這條沒有一個腳印的雪路又激發了她的征服欲,她頓時倔勁上升,頭腦發熱,失去了判斷力,她沒有稍微想一下這沒有一個腳印意味著什麼,撇下還在得意的嘮叨著的瘦老頭兒,一頭衝進了這平坦誘人的幻境之中。
這時紫薇才注意到雪勢小了許多,她希望自己能像動畫片裏的小動物一樣跑起來一陣風,可是一腳插進去就摔了一個大跟頭,因為比她的心理定勢所預測的深度還要再深許多,足足過膝隻是自己踩不到底而已,她就勢坐在雪上,窺視了一下四周,沒有一雙好奇的眼睛,那老頭兒也已經關上了窗戶。沒什麼,她爬起來,沒有一點退卻的意思,一步一個腿洞地向第二個小亭子跋涉,隻覺得體內熱氣蒸騰,她的心髒似乎也在流汗,她用手扒拉著雪開道,連滾帶爬地來到了第二個小亭子前。那個瘦老頭兒沒有說謊,它像小羊乖乖的小木屋一樣,被大雪封住了。紫薇抓住木亭的窗棱使勁地敲了一下,她想象自己就像那隻饑餓的大灰狼一樣絕望,她回望自己滾下的這片淩亂的身體痕跡心裏很難過,怎麼辦?回去?回瘦老頭兒那兒去?讓他譏笑?好馬不吃回頭草,難道真的要回去?想想辦簽證時自己都不肯回頭再去換“兔子”,可今天,困在這孤零零的木亭前,不知道何處還有十字架項鏈,紫薇習慣地仰頭看天,細蒙蒙的雪粉在高大的鬆樹間交織著,很像是她自己這台獨舞的觀眾,舞台就在這裏,主角是自己而配角就是那個瘦老頭兒,他在這個特定的天氣特定的時間特定的日子裏竟然不可替代的成了聖誕老人的化身,收藏著聖誕節的禮物,非他莫屬。回去吧,任他要多少,多少都可以,或許是聖誕老人在試探我的誠意吧。對,回去,怎麼變得如此市儈氣了,別說多要,就是不多要也應該多給才對。紫薇頓時定下心來,堅定地踏著來時的腳印一步步走回去,心情已然是那麼莊重、嚴正,她不禁為自己的風度和勇氣所感動。她來到了亭下,沒等到敲小窗戶自動打開了,瘦老頭兒到底飽經世故,他沒有訕笑也沒有得意,麵無表情地坐在那裏等著紫薇開口。
“請把項鏈拿來吧。”
紫薇輕輕地說,一邊把錢包掏出。瘦老頭兒遞過項鏈和項墜,嘴裏同時把剛才的價格又提高了一倍。紫薇沒有作出任何反應,她愣楞地盯住他的臉,好像在哪兒見過,一張很像誰的臉譜的麵孔,那雙滿布皺紋的眼睛中沒有一點慈祥。紫薇輕輕的說了一句:
“今天是聖誕節,所以我來這裏買這條項鏈,是為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