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紫薇如僵屍般的躺在床上,直到兒子喊餓的時候才木呆呆的起床為兒子煮牛奶雞蛋,兒子吃過之後便跑著去找小夥伴玩去了。屋子裏隻剩下她一個人,可是並不空曠寂寞:擰不緊的水龍頭在滴溜滴溜的唏噓著,饑餓的貓在啊嘔啊嘔的嚎哭著,冰箱在嗚嗡嗚嗡的絮語著,鄰居家的電視機正在稀裏嘩啦的歌唱著,伴著吸塵器嗚呼嗚呼的歡叫並夾雜著叮當叮當的錘擊聲,樓下傳來“豆腐——”的男沙啞派伴著木魚的敲擊聲和“破爛換錢——”的女高音伴著破碎的鑼聲的交替吆喝,配合得恰到好處,似乎是一家人。這些生活的交響曲在靜寂的屋子裏被放大充滿,紫薇就像一隻掉進深穀底的小動物一樣,本以為命喪了卻不料醒來之後意外發現不僅活著還沒有受傷,恢複了的五官感覺讓她覺得平凡的世界真美好。於是無緣無故的她就高興了起來,起床後按照食譜用微波爐為自己做了一碗陽春麵,始料不及哦效果竟然出奇的好,她為自己做了一個簡單的化妝,擺好麵條,打開錄音機,用輕柔的世界名曲做背景音樂,然後坐正身體,理好思緒,端起麵條,對著陽光明媚的窗外說了一句:“祝我生日快樂!”於是快快樂樂的吃起了生日麵條,可是,剛吃一口卻突然流出了眼淚,並且控製不住流淚的速度,紫薇隻有無聲的讓眼淚流進嘴裏,滴入碗中,和著這鹹鹹的眼淚,忍著抽泣而導致的胸部痙攣把麵條吃完,望著空空的花碗更是淚流不止,於是她幹脆放大音響,德沃夏克的新大陸那扭曲的節奏與瘋狂的旋律更讓她想大聲的哭,就在大音量的掩蓋下,她放聲慟哭起來,其實也隻不過是嗚咽而已。慟哭中紫薇想起了許多事情,愉快的不愉快的,她覺得自己就是中了魔法後變成的一隻小羊,掉在獵人的陷阱裏,眼看著被網住了卻有口難言,眼淚汪汪的隻能博取一點婦孺的同情,之後照樣被烤成美味的羊肉串供嬌妻愛子享用,她好像真的要被吃掉了似的,心裏慌落落的,像有千言萬語說不出來堵在胸口,一種生理上的難受使她的胸腔陣痛。
以酒澆愁,對,千古的道理,酒能化解痛苦,所謂一醉解千愁。於是紫薇從作為裝飾用的酒櫃中取出一瓶存放了好久的維多利亞幹白葡萄酒,她撫摸著細細長長的瓶頸,很像觀音菩薩的玉淨瓶,酒貼上細膩地描繪著洛可可式的繁複古雅的圖案,泛著閃閃的銀色光芒,在極其純淨的淡綠色酒瓶的襯托下令人賞心悅目,一眼看去便如喝了一杯冰鎮哈密瓜汁似的舒坦適心,紫薇把它當作裝飾品一直擺放著,等待著配得上它的場合讓它在一片讚美聲中完成使命。可是此刻她沒有猶豫,她要在自己最痛苦的生日裏讓這美液幫助自己擺脫心中的堵塞。紫薇優雅的旋開軟木塞,一股酸澀的酒香從瓶中悠然飄出,紫薇取出一個長徑高腳杯,慢慢的斟滿了一杯淡綠晶瑩的液體,舉起酒杯對著陽光欣賞著,好誘惑的酒香,紫薇呷了一口,酸酸澀澀的滋味就像酸酸澀澀的人生令人回味無窮,咽下喉嚨,朦朦朧朧地向人講述著它的全部發酵過程,卻又模糊不清的一片暈染,像淡紫色的雲,紫薇一口一口地喝著,一口一口地領會著酒入體內的變化,看看哪一口才能發生那種將千愁化為一樂的醉感。可是,整整一瓶酒全部注入體內卻依然隻想哭,還想大哭,更可悲的是,哭得稀裏嘩啦可是流出來的眼淚好像是循環出來的酒,毫無一點眩暈的醉感頭腦反而更加的清醒聯想更加的廣泛而迅速,心裏自然也就更加的難過,痛苦更深,紫薇苦笑了一下,父親竟然把酒量遺傳給了她,她連醉都不可能了,這人生逼著她必須睜圓兩眼清晰地麵對,連欺騙自己一次得到一點自己的安慰都成為不可能了。
她無可奈何地倚倒在沙發上,閉上眼睛,錄音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止了,屋子裏靜了下來,街上不時地傳來一聲韻律極強音調極高的南方手藝人拖著長調的叫聲:“修理——雨傘”,同時又夾雜著北方老人低低的一點也不拖泥帶水的呼喚聲“收舊衣服舊鞋”,不清楚的吐音和調子聽起來真像是“拜見閻王爺”,紫薇還沒有絕望到想拜見閻王爺的地步,她隻是很想找個人聊聊,哪怕是閻王爺或是閻王府裏的什麼小鬼。她盼著電話鈴聲響起來,平日裏利用率極高的那台新科技產品,帶著多種功能鍵子的紫紅色電話機今日裏卻像喝醉了一樣靜靜的蹲在那裏打瞌睡,她很奇怪,莫不是單單醉了耳朵?她捧過電話機一看,真是天意如此,不知是誰在什麼時候把電話機的閉音鍵給關上了,紫薇心中十分氣惱,她抓出一瓶白酒打開,倒了滿滿一大杯,這酒散發著芝麻的香味,紫薇就像山大王那樣一仰頭一口氣將一大杯白酒喝光,又將剩下的半瓶倒在杯子裏,她狠狠地抓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非要喝出那個醉漢不知愁的感覺,可是,酒連辣的滋味都沒有,她剛要一飲而盡,突然覺得很無聊,好像一個借酒澆愁的窩囊漢,算了,她聞了聞那芝麻香味,看了看酒瓶上的大紅字:郎酒,52度,應該不是假酒,酒不醉人人就不醉,喝了也沒用,她一揚手將酒灑向窗外,看著霧一樣的水珠消融在天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