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失去了應當有的小島?為什麼心中都那麼空落?國籍已經看得不那麼重要了?國際主義時代正在實現?
是小島太土氣?農民意識太深?什麼歡樂啊痛苦的,應當根據物質世界的利弊標準計算二者的份量,哪裏會有脫離物質的單純精神感受?小島上有什麼?自食其力的土特產品,熟悉的麵孔,親愛的家人,這些都是複古意識,早該淘汰了。
人心不古!為何要古!兩個隔代的紫薇在各不相讓的爭辯著,在一片漆黑的病房裏,在一張陌生的病床上,在一派響亮的鼾聲中。
走廊裏已經靜了下來,各房間相繼傳出鼾聲,兩個查房的護士晃著手電筒踢踢躂躂地走著,邊走邊大聲交談,如入無活人之地。
一串稀裏嘩啦的鑰匙聲響過之後,她的房門被打開,手電光快速地在各床間晃了幾下便呼的一聲關上了門。
“這病房全是癌症術後。”
“那個老師太可憐了,那麼年輕,聽說還要出國,這下全完。”
“切開後才發現的,她自己還不知道。”
腳步聲與交談聲都遠了,這世界也漸漸的遠了,她好像被一個魔法師憑空端起,在冰涼的空氣中懸浮著,完全的不由自主,她本想大聲的叫,大聲的哭,像一頭待斃的野牛,可是她已被深度催眠,真的不由自主,不由自主的抽搐著手和腳,不由自主地抽動著臉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打著牙戰,不由自主地下了床,又膝蓋一軟,胸口被一個醉漢揪住,並重重的打了一拳。
她醒來時看見了一個更白的房間,濃濃的藥味,是福爾馬林的氣味嗎?據說福爾馬林是清潔死人用的,我已經死了嗎?這就是那個太平間?“這下全完……這下全完……”小護士那無關痛癢的愉快回音不知從哪個山穀裏發射回來,在這福爾馬林的氣味中穿梭,她憶起了昨天晚上,卻想不起來怎麼這麼快就到了太平間?他們都好嗎?丈夫和兒子?家裏的蘑菇一定都長蟲子了,沙發也該修理了,還有那塊破碎的玻璃,貓能鑽出去嗎?誰在管理這些事情呢?一定會比我能幹的,誰都比我能幹。兒子高興嗎?男孩子不太懂感情,很快就能過去。父母親知道嗎?姐姐弟弟都知道嗎?他們也許會哭,哭過一陣子就好了,流眼淚不是壞事,它能把體內的有害毒素都帶出來,這一定是個愛流淚的人總結出來的。太平間裏這麼幹淨又安靜,還帶著對神秘世界的一種恭敬,早知道這樣何必要等待現在才來?她抬起手來想動一下身體,咦,還掛著吊瓶,正在輸液,這是為什麼?難道還沒有死?咳,對了,這一定是在化療,以前見過一位老師曾是係裏最漂亮的才女,化療後頭發都脫光了,帶著一頂白帽子,襯著醬紫色的臉,好嚇人,她去世後好長一段時間,紫薇一走到圖書館的這條路上便聯想起那個變形的樣子。這化療是斷不能做的,寧肯立刻就死去。她用另一隻手任意地拔下了輸液管,響聲驚動了護士,很快進來一群人,聽口氣自己好像睡了兩天,看樣子他們是哭過的。這群人裏麵有那個要頂天立地的丈夫,有姐姐和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