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1 / 3)

第二十一章

天已黑了下來,她向病房走去。在這裏時間全無實際意義,她早已不知今兒為幾,明日為何了。她走上樓梯,聽到醫生值班室裏的電視機正在播放節目,她如同幽靈般的輕輕的走進去,全無明確的意識,住院以來這還是第一次進到這裏,雖然這間屋子並不是病人的禁區,大門總是敞開的。此刻屋子裏並無一人,電燈亮著,彩色屏幕上正在播放觀眾點播節目,她倚門站了一會兒,並沒有看電視,好像在等什麼人,她健康的時候就沒有足夠的聽歌曲的雅興,何況現在?她剛要轉身離開,隻聽那位很熟悉的女主持人用著很美的聲音說:“下麵這首歌曲是由在美國佐治亞大學留學的梁君同學為他的母親和親屬點播的,這首歌曲的名字叫‘我心中的故事’。”紫薇頓時被固定在門檻上,僵直地看著屏幕上青年歌手蔡國慶在動情地為母親唱著心中的歌:“哦,媽媽,我多想為你撫平臉上的皺紋,為你拔去頭上的白發,我多想回到你的身邊,哦,媽媽。”這歌這聲這情讓紫薇的心在不由自主地抽動,她像一個定格的鏡頭似的,直到歌曲全部唱完,畫麵已經轉換,她的表情還是剛聽到主持人說到那留學生時的樣子,似笑非笑,似哭又非哭。她好像無意中在受著上帝意誌的驅使專門到這裏來聽這歌曲的,好像她已預先接到通知來接受這點播的歌,可是全都沒有,她卻在這種特殊的情況下聽到了來自大洋彼岸的心聲,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巧合,什麼樣的情節,又是為了勾起她什麼樣的思緒啊,這位佐治亞大學的留學生是和她一同辦出國的同學和同事,他先走了,懷著一顆堅決的心,在舉目無親的情況下隻身去了美國,半年多了,隻是道聽途說地知道一點消息,像預料中的一樣艱難或許還要更苦一些,但聽說他的嬌妻愛子很快就要去了,全家的遷徙正在進行之中,這不是當代最時髦的幸福和幸運嗎?蔡國慶還在含著淚呼喚母親,他是個好歌手,此時此刻紫薇才第一次認識到為什麼歌手會擁有歌迷?屏幕上的這位歌手簡直就是大洋彼岸的點歌人,紫薇晃了幾次腦袋還是不能糾正自己的錯覺。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會如此抑製不住地呼喚,為什麼會如此傷情呢?遊子思鄉這是常情,而這位同仁她是非常了解的,他總是懷著勃勃的雄心,絕不輕易流露感情,尤其是如此脆弱的感情。他走的時候還曾有過回顧嗎?如今他用這歌聲表達自己要說的千言萬語,這歌道出了多少真情啊,艱難困苦中很難矯飾附在天性上的虛偽,紫薇想不出這是在什麼情況下,什麼境遇中,這是在做完了什麼樣的事情之後才能有這樣的心情點出的歌,他什麼都沒有說,但又什麼都說明白了,他後悔嗎?他想回來嗎?紫薇想到了自己寄出去的護照,等待的簽證,我也會這樣嗎?她的腿很累,是躺的太多的緣故,她的腹部一直很疼,是太敏感的毛病,她好像經過了,不,好像依然正在經曆著一場大劫難,身心疲憊,她終於挪動了腳步,像歌中唱出的那個滿頭白發的老媽媽一樣,步履蹣跚地回到了病房,摸著黑上了床,連衣服也不想脫。

黑暗中聽著潮起潮落——好像躺在靜靜的湛藍的海上,船在海上慢慢的走著,在廣闊的海洋上,船是多麼自由啊。“從小到大,一直喜歡坐船,喜歡那樣一種乘風破浪的歡暢,不論在哪裏,往前走的船永遠能給我一種歡樂和自由的感覺。但是,我現在才明白,所有的歡樂和自由都必須要有一個據點,要有一個島在心裏,在揚帆出發的時候,知道自己隨時可以回來,那樣的旅程才會有真正的快樂。原來,自由的後麵也要有一種不變的依戀,才能成為真正的自由。”在當代女作家中她最喜歡她,喜歡她那淡淡中的深邃,那輕描淡寫地表述著的濃濃的心事,她常常在下課後疲倦地回到家中,不想吃飯隻想躺在沙發上聞一聞她那“淡淡的花香”,隨便地翻開哪一頁都那麼可意而可愛,讀一讀滿口清香就如大暑天喝了一杯冰蜜汁。今夜,在這沒有色調的病房裏,那首點播的歌曲把她溺入潮水中,她知道又將是一個可怕的不眠之夜,卻不料這“小島”讓她擱淺,把她送上了載風的船,人都有過戀戀不舍,即使沒有遠航經曆的人在離開家門的瞬間,也會產生這麼一種說不清楚的“不放心”,有時既非對人也非對物,而是對歸屬過自己的那麼一種惜戀。這個家就是那個島,有那麼一個島在不變的海洋上永遠的等著,這是遊子的心願,也是學子成功的意義。他有自己的島嗎?我有嗎?還有那麼多湧出國門漂泊海上的遊子學子都有嗎?沒有,沒有這麼一個不變的島,他們是背著自己的島上路的,沉沉的心思,重重的負擔,又怎麼能夠瀟灑,怎麼能夠保持住在本土上修煉了那麼多年的紳士風度,怎麼能夠與知識分子的清高與纖弱相協調啊。可是時代變了,要做這種時代的強者,就必須有理想駕長風翱萬裏,飛不動好在有運載的工具,他們登上了飛機,心頭擰著緊緊的眉結,籌劃著怎麼樣才能不回來如何在新大陸建立自己的新的小島,像哥倫布那樣,咳,這要付出什麼樣的努力和代價呀,今生今世能成嗎?這新島會不會比舊島更寒酸?但願不會的,人人都說新大陸好遍地是財寶,不會唯我揀不到吧,那麼除了一萬還有萬一,萬一不行怎麼辦?放棄還是——?回來那是斷不能的,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嘛。咳,沒有一個島的航行該是多麼的痛苦,會不會在這沒有返程的船上含著無奈的愧疚和咽不下去的悔恨呢?這首歌是在請求母親的原諒,原諒他最後的放棄嗎?母親永遠隻會原諒,無論孩子做了什麼決定,無論自己的心中有多深的挽留多痛的哀求多麼清晰的死亡預感,她都隻會說放心的去吧,孩子,為了你的前程,你的,孩子的,從不包括母親自己的,一代一代如此相似的重複的話語,難道竟成了天理?是自然淘汰的定律?而自己,應當做母親,做女兒,還是做妻子,這話應當從哪一頭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