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 樂天知命死而若生(3 / 3)

生命是誠實的,死亡是公正的,侮辱的濁色在死亡中褪盡,蘭妖兒在死亡中獲得了安慰,她在微笑,我也在微笑,我試圖以俗世的聰明去參悟“拈花一笑”的禪機,卻如呆鴨看雁,祥林嫂永遠也不會知道蒙娜麗莎為什麼微笑。

我的頭痛得支不起脖頸,真的是中毒了嗎?我看蘭妖兒,她沉沉地低垂著頭,劇毒讓她身心俱裂,可是有誰去理會呢?憐香惜玉都是為了錦上添花,林妹妹臨死時她愛著的寶玉哥哥又在何處?

2004年2月19日,星期三,農曆正月二十八

蘭妖兒仙逝,香消玉殞,我為她默哀三分鍾,心中默頌三遍“安魂曲”,然後把水倒掉,把她當做幹花插在瓶中。她含苞而死,留下一曲年輕生命的悲歌,一個不再被嫉妒的美麗。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而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他年花開人不見,來世再覓葬花人。”月下荒塚間,低迴著靈魂的喁喁私語。

蘭妖兒死了,因為心死。而人心死了卻並不被鑒定為死亡,沒有了心的人照樣可以活著,這就是人與妖的不同。心不會因老而死,夭折的女人變成妖,這是沒有考證的說法之一。蘭妖兒心死了,形卻未枯,藍色依然,銀色依然,白色的纖維也依然。愛恨皆無,喜怒頓消,任什麼春華秋實,至尊窮寵,概如行雲過客,風姿綽約而無誘惑,氣誌虛靜而清心無欲,五髒定寧而不泄精神,望於前世而視於來世,寂然無聲,漠然不動……

死亡也在誘惑著我,它是那麼充盈而恬愉,藍色的幽靈一群群飛至,繞著蘭妖兒致哀,我在嘔吐不止,胸腔裏的心被鬼怪妖魂撕扯的七零八落,我的靈魂也在遊離,我閉上眼睛不再看她,我把她的藍色旋律收進了夢中。

2004年2月20日,星期五,農曆二月初一

蘭妖兒迎來了她的第一個祭日,這也是陰魂告別陽世的日子。

初一無月,天是黑的,地也是黑的,眼睛裏麵全是黑的,天地一體,天人感應,原來黑色這麼博大,它可以把所有的色彩都吞下,無論曾經多麼光耀。

蘭妖兒從瓶中飛出,悠悠揚揚地拖著她那象狐狸尾巴一樣的柔軟長裙,在窗格子上跳來跳去,鑽進鑽出,一百個棱形窗格都被驚醒,睜開惺鬆的睡眼和她捉迷藏,遊戲總是讓人開心,因為輸了可以重來。

鍾表被她打翻在地上,時針軲轆轆地倒轉了回去,當小人魚為了獲取靈魂,把自己變成海上的泡沫時,就從那個泡沫裏誕生了維納斯,之後由鯤而鵬,由鵬而蝶,由蝶而鵝,而牛郎織女天仙配,羅密歐朱麗葉,莎士比亞艾略特,玫瑰、牡丹、藍色妖姬,以死生為一化,以萬物為一方,時針的左旋與右旋,瞻前與顧後,哪一個能逃出今天?

我想為蘭妖兒辦個葬禮,請來高僧念誦“往生淨土”經文,為她轉世找個潔淨的去處,她不屑地笑著告訴我,她生來潔淨死亦潔去,回歸“潔白玫瑰”,名字還叫特內麗爾,但丁等在那裏,要把新版的《神曲》獻給“潔白玫瑰”。

蘭妖兒飛出窗外,意欲升天,她服藥斷穀,得道成仙,有而若失,實而若虛,銀閃閃一團藍光,獨立而不改,因行而不殆,她飄忽在黑色之中,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古及今,其名不去。噫唏,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蘭妖兒無淚,吾何有悲,蘭妖兒無偶,吾何有居。得失之度,深微窈冥,難以知論,不可以辯說,又何以知其然;耳目之察,不足以分物理,心意之論,又何以定是非?我與蘭妖兒,同精於太清之本,而立於至清之中,其魄不抑,其魂不騰,所以其寢也不夢,說出來的話聽著象夢囈,卻都是醒時所見,從心而論。

生也天行,死也物化,故而生無憂,死無慮,天災不能傷,人禍不能加,靜則與陰俱閉,動則與陽俱開,天地之間,卓然獨立,不以貴為安,不以賤為危,不待勢而尊,不待力而強,化生者不死,化物者不化,不知道我是誰,誰是我,說出來的都是糊塗話,象是阿香婆熬出來的糯米粥。

我把蘭妖兒火葬了,七七之後她將會涅槃再生,卻不再留有今生的記憶,或邂逅、相鄰、同室,亦或血緣同胞,親緣同屬,緣份已定,相愛是後世的主題,仁者愛人,周而不比,藍色妖姬用自己的潔白與驕傲破解了人類的密碼:愛是平等的,何必用怨與恨去改寫人生呢?

鵝毛變雪,漫天翻卷,裹走了蘭妖兒,她披雪而去。再見,蘭妖兒,無論來世你成了誰,但願相逢也相識,我們幹脆立誓盟約,以白玉玫瑰作為信物,無論拿在手裏還是戴在胸前,玫瑰前盟就是愛的永恒。

一道藍光穿過了黑洞,星光逶迤不絕,綺美煌奧,真象魚。

2004年2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