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在夏末秋初之時,那些煩躁不安的蟬聲引起過他的注意,不過很快他就忘了,蟬子們究竟在哀歎什麼,詛咒什麼。
要說小小的蟬子能引起他的注意,其實也隻是一個偶然。
那一天,他正穿過湖邊的柳樹陣匆匆回家時,一陣淒厲的蟬鳴聲滑過頭頂,突然間一隻蟬子就掉落在他的頭頂上,彈了一下就掉到了他麵前的花磚上,又在地上滾了十幾公分後,不動了。
馮列革猛然間想起一句成語“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馬上抬頭在空中及柳條間尋找,希望看到一隻嘴裏銜著螳螂的黃雀。可是除了開始泛黃的柳葉外,他沒有看到任何跳躍的生靈。
看來,這隻蟬子並不是被螳螂所殺,而是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在秋風中唱完了生命的音符。
蹲下身子,看著這隻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就生活了至少有三五個年頭的昆蟲,據說也有在地下生活七年的,還有十三年,甚至更有十七年的,然而他們一爬出地麵,在陽光下的壽命卻隻有短短的兩個多月的時間,他心裏突然間湧起一種悲涼。
一個夏天,短短的八九十天裏,它們要完成從戀愛到結婚到生子,再到回歸塵土的整個生命曆程,難怪雄蟬從爬出地洞爬上枝頭蛻掉老皮後,從第一聲呼喚開始就一直在叫“苦——啊,苦——啊,苦——啊”。呼喚啞巴伴侶的過程一定充滿了精彩,要不然它們為什麼要那麼拚盡全力?在黑暗裏積蓄了那麼多年的精氣神肯定就為了完成生命裏那神聖的最後一吻!
蟬子動了一下,馮列革以為它又活了,可定睛一看,才發現有幾隻黑色的螞蟻已經爬上了它的身子,估計是螞蟻的撕咬觸動了它生命裏最後的一根神經。它動了那麼一下,就再也沒有動靜了。
馮列革真想摁死那些螞蟻!他伸出右手提起蟬子的翅膀,想抖落掉那幾隻螞蟻,可是任憑他如何努力,螞蟻就是咬住不鬆口。當他伸出左手的食指和拇指準備行凶時,他忽然間起了惻隱之心。
重新放下蟬子,他開始觀察螞蟻要如何處理這巨大的食物。很快有一隊螞蟻從柳樹根部的洞裏爬了過來,迅速地布滿了蟬身,一些開始肢解蟬身,一些就開始往家裏拖運。
馮列革覺得腳開始發麻,抬起頭前後左右地看了一眼,這是一條過道,來往行人很多,他突然擔心這些黑色的小生命會被人踩個稀爛,於是他尖著指頭提起蟬子的翅膀,將它放到了螞蟻的洞口。
兩三隻螞蟻爬上了他的手指,狠命地咬著他,一絲輕微的疼迅速地傳到了腦海裏。
拍掉叮在皮膚上的螞蟻,馮列革站起身來,最後看了一眼蟬子和螞蟻,準備離開時,他竟然覺得自己活得就好像那隻蟬子一樣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