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
真實生活裏的姚文善並非岩泊渡人想的那樣簡單而純粹。姚文善的教書身份固然不假,出國留學的經曆也並非虛構,隻是他還有另外一重身份:共產黨。起初他並不是共產黨甚至還很偏向於意義上的“政府”,並尋著法子向政府靠攏,可後來政府“幫著外人打自己人”的壯舉著實讓他嚇了一大跳,心中的血性,讓他漸漸的偏離了表麵上布滿冠冕堂皇的幌子實則打著私利的政府。他曾經也矛盾過很多個不眠的夜晚,結合外出留學所見所聞輾轉反思過中國的前途和命運。他苦惱過。麵對眼前的現狀,也隻有傾盡全力的發揮著自己的餘熱。
他說他是共匪鬧革命,也完全是自我承認,沒有任何人能夠證明他就是共產黨,可能在有些時候他自己都不能證明自己的存在是一種多麼偉大的氣魄。和許多人一樣,他的說辭是他心甘情願的強加給他自己的,不是他忽視了一切原則性的組織和紀律,而是不需要,和眾多的自發鬥爭的國民一樣完全不需要,他就是他自己的組織和領導,他完全有能力組織好自己的隊伍和自己的根據地,突破眼前大地最黑暗的重圍,從遇上羅國寶開始,他就有這個天真而偉大的想法。
姚文善的潛意識裏打算長久的居住下來,而想要長久居住下來最好的辦法便是在岩泊渡尋找到一份事情做,且必須得對岩泊渡人有益。想來想去,本著自己的所學也隻能在岩泊渡開辦一所學校,這在當時的岩泊渡恰恰很需要。除此之外,他還有一些私心,想借岩泊渡的孩子寄托他未完成的夢想。在和江定忠、羅國寶以及岩泊渡人的群體協商下,這個開辦學校的建議,一半人投讚成票,一半人不作表態。關鍵時刻江定忠的一票挽回了敗局,才讓想法得以順利實行。某些原則問題上,岩泊渡由於沒有嚴格體係,遇到大的事情隻能全體討論再做決定,但村長以及年紀大一些的長輩們還是頗有些話語權,能在關鍵的時刻令人信服。
岩泊渡人對於自己的命運規劃,看得很隨意卻也很慎重,他們本身從四麵八方聚集在一起,問題側重點和想問題的角度難免會有出入不同,意見的參差不能顯得岩泊渡的人民不團結,反顯得他們有一種責任感。
工期內每家出一個壯丁,家裏死了男人不出壯丁的負擔學校建設工期內的夥食。一切都安排的妥妥當當。
五個月後的一個深秋,百裏奚學校正式落成。岩泊渡人聚在一起慶祝新學校的建成,一些先前不讚成建學校的人也決定來年開春便送孩子來上學。
冬季如約而至。
岩泊渡落了入冬以來的最大一場雪。林中一片蕭瑟之境。莊稼被深埋進厚實的雪堆裏,冬日一照,遠近高低霧氣騰騰氤氳一片。岩泊渡成了雪國,遠離一切紛擾與喧鬧,活在寂靜裏。
江定忠將羅國寶和姚文善喊到了自己屋裏,在靠近牆角的地上燃起了一堆柴火後,屋裏逐漸地變得暖和起來。煙熏給屋梁烙上了歲月的顏色,結了厚厚一層煙灰。江克益怕冷,挨著柴火最近。此刻正用枯樹枝靜靜的扒著火灰,一陣一陣的紅色火星子,頃刻間便失了光。四人圍坐在柴火旁,一個個神色鬆釋而淡然,享受慣了柴火的溫暖,早忘記了外麵冰天雪地的寒冷。
見柴火火勢減弱,江定忠撿起地上的樹枝用手折斷,麻利的扔進了火堆裏。
這時,門外傳來了聲響。有人敲門。江定忠起身開了門,秦寡婦正滿身風雪的站在門外。
“來,秦個妹子,快進來烤火,外麵冷!”邊說邊讓開了一條寬敞的縫,冷風呼嘯著卷了進來。
“大家都在這兒啊,還以為隻有定忠一人在家呢,熱鬧。”
秦寡婦進來後,羅國寶幫她尋了一處座位坐下,姚文善遞給她一杯熱氣滾滾的茶。幾個人圍在溫暖的柴火旁,似乎都有一些心事。
秦寡婦又拍了拍身上的雪,喝了一口熱茶,陷入了沉默。
“下雪天留人,悶在家也無聊,大家聊聊學校建成後的事兒”,姚文善率先打破了沉默,慵懶的伸了伸腿。
“明年像克益這麼大的孩子都有地方學習了,雖說晚了一點。”羅國寶邊說邊朝江克益望去,隻見他正坐在那裏烤火,完全一副局外人的樣子。
“對了,秦個嫂子啊,我們剛才還在說,看你開春能不能來學校負責下生活起居日常瑣事。”姚文善瞅著秦寡婦,雙眼充滿期盼。
“我一個寡婦能做什麼,怕弄不來啊……”
“這個倒沒有。和定忠他們也商量了,你能說會道,各方麵也不錯,對孩子也好,再合適不過的人選!”
“那聽你們的吧。”秦寡婦見到了這個地步,隻得應了大家的想法。
他又朝江定忠望了望,臉上露出幾絲羞澀和滿足。
次年開春。一隊圍剿共匪的痞子兵落敗後去往縣城經過岩泊渡。隊伍編製零散不全,約莫隻剩下五六十人,算上一些傷病號。領頭的是一位四十多歲的黃姓軍官。人倒沒有很凶的麵相,很普通,聽說圍剿共匪的時候受了傷。表麵上看不出來傷在哪裏,聽幾個士兵散播說是傷了命根子,無法行男女之事。黃姓軍官平日裏忌諱別人私底下討論他的醜事,覺得是對他的歧視和羞辱,是無聲的嘲笑。喪失了男性最陽剛的能力,無論對誰來說都是一道重大心理創傷,一輩子可能都無法抹去。一個完整男人的尊嚴容不得半點褻瀆。
這隊兵決定留在岩泊渡休整。來的第一天便強行征用了江定忠的新房。作為村長的江定忠和兒子隻得搬進二樓偏房住。例行把岩泊渡摸索了一遍後,痞子兵每到一戶都要逮幾隻雞鴨去,幾天下來,偷雞摸狗、強取豪奪、燒殺掠搶的手段都被他們逐一使了個幹淨,唯獨沒有糟蹋過女人。這是黃軍官的命令。他的手下熟悉他對待女人的作風和手段,大都分規規矩矩,不敢輕而易舉犯色戒。
岩泊渡躁動不安起來。
對於他們的作為,村長祭司帶著岩泊渡上其他幾位德高望重的人一同去討說法,無果而返。幾個青年被誣告為共匪,強行拉到河裏淹了個半死,然後又捆綁在河邊的柳樹上被拚死的抽打。岩泊渡一些昔日土匪出身的漢子們看不慣了,聚集在一起,扛上銃和刀衝向痞子兵。兩隊人在岩泊渡河街形成了衝撞。衝突一觸即發。
黃軍官見勢頭不對,眼前是一群不怕死的“土匪”,硬碰硬不是辦法,何況自己來休整,不適合爆發民眾衝突。忙收斂了姿態和陣勢,又找來村長和幾位祭司幫忙調停。一場激烈的衝突便被悄無聲息的壓下去了。
當天他們便和岩泊渡人定下了規矩:
第一:不搶岩泊渡的雞鴨;
第二:不奸汙婦女,打老人小孩;
第三:不隨意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