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丁(1 / 3)

你重新燃起燭火,借著微弱的光掀開布簾,旁邊一架厚實的木床擋住了去路,幾張鬆木椅子散亂地擺在周圍,上麵搭著幾件單薄的衣卦,床頭立著一個老式收音機,牆壁上靠著一柄長而鈍的砍刀。床上鋪著整齊的被褥,不算厚,淺色帶條紋。空蕩蕩的屋子,潮濕味伴隨黴味一同滋生。角落裏幾隻耗子打亂了你的思維,或許不是因為這你還會聯想到更多,你不禁啞然,這淺淺的表情恐怕連你自己都覺察不出。你喪失了最初的睡意,亢奮起來,粗糙的手掌和布滿疲憊的臉開始紅熱。你懷疑自己吃錯了藥或是水土不服。你設想如果麵前擺放一個專門用來捕捉思緒的機器,機器會不會最終因為思緒萬千而崩潰。人,在某種情境處理下和人造的機器沒兩樣。你快被蒸發了,在陰雨連綿的梅雨季,你弄不懂為何會有奇怪的想法,你覺得原本很疲憊很累卻無法停下來,布滿了矛盾和諷刺。

木門被風刮得呼呼作響。山裏的風,比城市裏的風更狂野、猛烈。屋裏的光線越來越暗淡,怕是找不到其他的煤油燈或者蠟燭了,自己終究算是個素不相識的過客。這屋子裏的一切都是冰冷冰冷的,沒有一絲生氣。

你坐立不安,一反常態,以前在醫院,你從早上八點一直坐診到晚上八點都不覺得單調乏味,而此刻短短不足十來分鍾你就想起身逃避。人,終究逃不出大環境。

燭火在裏屋斜角的鏡子裏閃爍,暗夜在誘惑你,鏡子裏麵或許真藏匿著一個恍如仙境的天地:春如朝露,夏猶鳴蟬,秋似蒹葭,冬若皚雪;人,隻要進去了就再也出不來。你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經過了孩童的年紀,額頭鋪滿溝壑,胡須青雲密布,眼神呆滯茫然。

你去灶屋裏找了一個黑色鐵壺,用絲瓜瓤刷了兩道後裝了大半壺水,拾了幹柴,又用擱在石縫裏的火柴點燃,柴火很幹燥,一下子劈裏啪啦地燃起來了,屋子頓時亮堂起來。你的心稍稍有點暖意。搓了搓黝黑的手,你提起水壺鉤在鉤子上,搬了張椅子坐火邊。你就這樣陷入了一個完整又不完整、斷裂又不斷裂的俗套的劇情裏。你在等待一個遲遲不歸的故人,在一個寒冷的夜晚,在隻有你一個人的環境裏。

你發現除了享受無邊無際的孤獨外,一無所有。

人從呱呱墜地開始就不停地和人交流接觸,脫離不開與生俱來的環境,從精卵結合到長眠地底,兩種極端的境地,都得靠自己去消化,能夠合理的消化這份孤獨便是新生,消化不掉便距離消亡不遠了。

火吧唧吧唧燒著,你找了一張椅子擱腳。脫下鞋子,襪子不知道什麼時候破了一個大洞,幾隻慘白肥胖的腳趾頭裸露出來,像嗷嗷待哺的小豬仔。你一邊把褪去的襪子搭在火邊烤,一邊將凍得發涼的腳掌往火裏伸,反反複複。你很享受這種無人環境下的肆無忌憚,像一個無政府狀態下的暴民,不受任何的規章製度製約。

也許,他明天就能回來,明天大清早就能回來,回來的時候你一定還在沉睡。他會不會介意陌生人的造訪?赤裸裸的脫去鞋襪,燃起溫暖的火焰,燒一壺滾燙的茶水,讓腳的臭氣和茶水的香氣交相雜染,你想他也許會怪罪也許不會怪罪,站在你的角度想,如果這就是自己的屋子,他來尋自己,結果可能比這還糟。

你覺得自己是個十足的享受主義者。

說這話時,水壺向外麵漫溢出白色的水沫,你貪戀柴火的溫暖不想起身,任憑水壺裏的水翻滾,你不在意,房子的主人也不會在意。

你覺得自己就是屋子的主人。

鏡子中的你,已逼近幻想的境地裏了,人在溫暖的時光裏都容易自以為是。

水溢出來滴在熊熊燃燒的柴火堆上,青煙直冒。躺在兩張椅子上的你陷入了深深的迷惘和惆悵裏,你說不清楚這種味道,大腦裏開始閃現出人生各個場景,你下意識的想找到開關關閉這種自動播放卻怎麼也找不到,身子無法動彈。沒有人告訴你現在是什麼時候也沒有人告訴你屋主人什麼時候回來。這個故事裏各種道具齊全,各種情節該虛構的虛構該寫實的寫實,更可以根據實景造景,萬事俱備,獨獨缺欠一個鮮活的人物。

你不是那個人物嗎?

你不過是虛無主義者。

你想想也是的,不喜歡在自己的世界裏演繹,常常陷入別人的主動和自己設定的被動裏。就像屋主人,未曾見過,自己卻一直在耗費精力等,也不知道這等候有沒有意義。

“簡直不知所雲。”你對著鏡子中的陌生人吼。

你掙紮著跳起來,去灶屋裏重新打了滿滿一壺水,又去裏屋拿了收音機,想製造點人氣兒,收音機早已經沒有電了,你對於這種情況手足無措,你就是一個和眼前世界隔離的人。你在出門前就已經放棄了一切通訊設備,想逃離一種境界便再也不需要任何聯絡,就像眼前,你不想問結果,樂意享受這種永遠也無法抵達盡頭的過程。

你有意無意地看著眼前的一水壺水從冷卻變恒溫,從恒溫變沸騰,再從沸騰變恒溫,從恒溫變冷卻。情緒和心,也開始從最初的燥騰漸漸變得酥軟下來。

你陷入了深層次的疲憊。

母親穿著灰褂子坐在你身邊,慈祥地看著你,一言不發。相視,竟然成了一種滿足。你和母親就待在這樣的環境裏,周圍隻有鬆油燃燒的聲音。

火光漸漸黯淡下去,形成一道微弱的可以穿越的光圈,你小心翼翼地走進去,攙扶著母親,母親說你的父親就睡在裏麵的大床上,不要去打擾他。

“父親還存在嗎?”

“隻是熟睡而已,他太累了。”母親一如往常地說。

你說你不信。人家說睡熟了就是死去的意思。你拚命地追問母親父親是不是永遠不在了。

母親依然否定。

你還是不信,上前推搡父親,父親竟然醒來了,帶著一貫的笑容。仿佛做了一場天長地久的夢。夢境是你憎恨的東西,再美好的事物和場景都會醒來,很多時候又醒來得不合時宜;你卻又不想過於憎恨它,夢境往往終結於一場可怕的噩夢或是一場遇險、一次突如其來的事故。現實如果不朝著你思維的方向蔓延,很容易演變成一場滅頂之災,可能永遠也不會再醒來。你能夠聽到睡夢中的笑聲,帶著冰冷的質感和咯吱咯吱如同踩在雪地上的聲響。真的很慶幸你還活著,活在你思維的深層次裏,沒有伴隨一場永遠也無法醒來的夢境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