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束手無措。
隻不過偶然踩了一支冰冷刺骨的鐵釘而已。你抱住父親瘦弱的肩膀,母親拉不住你,你哭泣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洪亮。
“夜晚夢遊的人是不是不能被喚醒,否則會永遠的迷失在夢境裏?”你轉過身來問母親。
“不會的,孩子,那是騙人的。別人不認識,父親母親一眼就能找到迷失的你。”你打內心裏就知道他們會這樣回答你,可還是忍不住問。你渴望一場自欺欺人,像時下大多數人一樣,已無法自主思考和辯解。
一條波光粼粼的河流橫在你前麵。
父親、母親和你邁出房門,河流毫無征兆的出現了,像是預先設定的場景。波麵霧氣彌漫,一層一層,消散不開。你牽著父母的手淌水,身子薄如蟬翼,沒有質量,仿佛是飄在半空中。水麵很平靜。你的心也很平靜,許久都沒有平靜如水了,很高興這種感覺的失而複得,但是你不確定它能否長久。就像眼前濃得化不開的霧氣,或許太陽一出來就都消散了。突然間你父母掉進了深不見底的河流裏,人,整個兒沉沒下去,你開始懼怕,整條河流上就隻剩下你一個人,你哭鬧喊叫沒人搭理,這裏沒有人,沒有鳥獸,沒有任何和山川雲彩相染的事物,隻有一條長長的望不到頭的泛著白霧的河流,唯一能夠用肉眼看到的便是河流在流動,像貓琥珀似的藍眼睛。你不知道下麵會遇到什麼或是不會遇到什麼。一切都那麼陌生,一切都成了行屍走肉。
前方是一片幽深寂靜的森林。
你想坐下來,或是橫躺在柔軟的流波裏,讓流水衝刷軀體,褪去俗世的汙垢,眼睛一眨一眨,整條河流都是你的身子,你覺得自己的身子陡然間越來越沉重,像是帶了沉入水底的鐐銬,無法釋放。
樹林裏隱隱約約射出幾縷微薄的光線,那是你能夠唯一感觸到的顏色。你還是無法睜開眼睛,隻能用僅有的味覺去接觸這些非味覺感官的外界,或許這種交錯和淩亂反而更能激發人的敏銳的觀察力和辨別力。
人,習慣逆來順受,總用********的“覺”去替代********的“感”,繼而造成********的謬誤。這是無法根除的痼疾。
你憋了一口氣踏上岸邊的草地,等候你的依然是一片森林,仿佛未曾變過,現在,未來,依舊都是一片密不可分的森林。地上鋪滿了秋天的落葉和枯死的樹枝鬆針,你不想就這樣赤腳走過去,地上的刺紮得腳底生疼,你剛走過柔軟之地,一下子怕是接受不了這種錐心的刺疼,前麵的誘惑大打折扣。你想轉身回到柔軟的河流裏。你感覺到身後有人拉扯你的腿,往河流裏拽。
你就這樣一動不動的躺睡在溫暖的屋子裏,幾顆寥落的星子從暗夜裏擠出來,眨巴著眼睛挑逗著寂靜中的人。
快要到淩晨時,你被凍醒了。麵前的火堆早已熄滅,化為一攤灰燼。你思前想後,決定天亮就走,離開這間散發著黴味的屋子。碰不到想碰見的人,說不上想說的話,在某種程度上你甚至都不知道屋子主人回來後,究竟想問些什麼,此行的目的一時間變得不再有任何意義。起身穿上鞋襪,你又到灰暗的鏡子麵前梳理了一番後才提起黑色的水壺去打水。柴火重新被點燃,屋子裏重新變得溫暖起來。這是你樂意看到的,在離開之前,再一次享受享受火光帶來的溫存。水壺邊沿細密的水珠一點一點地蒸騰,冒出嘶嘶白霧,你又撿起幾塊厚重的劈柴扔進火堆中,用長長的火鉗夾起半塊昨晚沒燒完的木頭往火中挪了挪,一切就像是時光的流瀉。
火光照著你的臉,忽閃忽閃的,像一幅靜態畫。你不知道離開這裏要去哪裏或者不去哪裏,一切都像是在任人擺布或者任思想擺布,你想順著自己活一次,哪怕玉石俱焚,當然,你的想法過於極端過於悲觀,頂多是隨波逐流,距離玉石俱焚還相距甚遠。你頭一次覺得生不如死。沒有人懂你此時此刻的心理狀態,你都不知道該如何為自己設一個圈然後跳進去又爬上來。你突然覺得像一頭迷失在高原雪地裏的鹿。
天色一點點亮起來。
你坐在火邊,端著一杯乏味的白開水。昨天閑聊時你知道翻過幾座山便會抵達一座縣城。對一介外鄉人來說,什麼熟悉的事物都顯得陌生,容易被欺騙。盡管如此,你還是找到了新目標,能做的和必須做的便是找到縣城。你不想違心地生活下去,想順隨著思緒的綿延進行一場前途未卜的顛沛流離,生命和死亡在這個過程裏無足輕重。
天已經透亮了,竟然沒有任何雞打鳴。這裏的早晨,靜得讓人害怕。熊熊的火苗被剩下的半壺水“噓”得一聲澆滅,冒起灰色的煙霧,你撥開其他柴木後拉開木門走了出去,消失在薄霧裏。
你拐過寨前的土路順著側邊一條狹小的山道上山。山裏的霧氣很濃,露水打濕了你的衣鞋,林子裏不時有鳥獸聲傳來,你哼唱起兒時的歌謠,腳步也輕快起來,總覺得有些東西在後麵緊緊跟隨著你的靈魂。
你朝山頂走去,你想看看縣城還有多遠。你其實還是想留在山下的寨子裏,就坐在屋裏的火炕旁邊喝著熱茶,靜靜等待著主人的歸來。這原本就該是一種挺不錯的生活狀態,何苦又要跑到這山中來,去一個從未去過的縣城。
走了快三個時辰,還沒有見到一個人影。和自然比,人如一根蔓草,一輪彎月,或是一陣來去無影的風。快近午時,你聽到山穀中隱隱回蕩著幾聲沉悶的槍響,這裏是過往湘西土匪出沒之地,殺人越貨是家常便飯。聽說土匪殺了人往往會剝皮鞭屍,將頭顱懸掛在寨子的旗杆上。你的腳步沉重起來,害怕碰上山中老去的土匪。你有一次在一本書中讀過關於消滅湘西最後一個土匪的報道,說的是匪患嚴重的湘西地區最後一對土匪夫妻被人從洞穴裏抓出來槍斃了。土匪夫妻以前殺了不少人,心狠手辣,後來全國解放了,他們為了逃避追捕就隱姓埋名躲進了深山裏,吃喝拉撒都在深山的洞穴裏,過了許久,土匪以為人們早已經忘記了便偷偷下山買日常用品,被抓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