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丁(3 / 3)

你就在心裏納悶,過了這麼多年,人的麵貌怎麼說也會改變,誰又能夠一眼辨認出幾十年前的土匪呢?

你的意思是人的邪惡寫在臉上?或是相由心生?

你繼續朝前走。不想糾結於這個問題。

快要到山頂了,你慶幸終於可以將看不到的虛無拋到身後了,甚至忘記了滿身疲憊和一肚子饑餓感。你選了一處平軟的草地坐下來。山頂上有清爽的冷風在吹,縣城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幾條散漫的河流溝溝壑壑地圍在縣城周邊,像女人的玉臂。你的瞳孔是一條袖珍型微縮存儲器,山川草木都在你的潛意識裏清晰起來,你也頭一次覺得近在眼前的東西原來這麼遙遠。

你打算吃完最後一點食物後繼續走,天黑前應該能夠趕到縣城外麵。你對這裏的黑夜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排斥。

你在山路上遇到過幾個上了年紀的獵人,你不覺得奇怪,倒是獵人們對這個穿梭在深山老林且衣衫破爛的中年人趕到迷惑,你能夠看出他們眼裏流露出來的異樣,你能夠聽到他們內心的嘀咕:這人從哪裏來又到哪裏去?你害怕他們像謀殺一隻獵物一樣在這人跡罕至的地方將你謀殺。你迎麵笑笑,裝作急行的趕路人,他們也就不再作過多的揣測。

山泉靜靜的流淌著。你找了一塊大而光滑的青石頭坐下來。

這時,從旁邊密林的夾道上過來一個背著竹簍的老人。老人上了年紀,但身子骨健碩,從步伐中可以看出來。老人背了一滿筐子草藥。

老人將裝滿藥草的竹背簍擱在你身邊的石頭上,騰出肩膀換手。

“老先生,簍子裏裝的全都是草藥?”

“嗯。都是藥草。”老人喘氣兒。

“老先生是要回家嗎?”

“已經出來許久了,準備回家,翻過這座山就到。”

“老先生知道去縣城的近路怎麼走嗎?

“你是說鳳凰城?”他話語中帶著不確定性。“不遠,天黑前就能趕到。”

“鳳凰城?那座縣城叫鳳凰城?”

“是的,鳳凰城。”

“真是好人。”

他說他隻是一個普通人,隻會看病救人。“人,其實不分好壞,這個角度看是好人,換個角度,也許就成為了壞人。這個時代往往以最大化利益群體為好人的評判標準,一定程度上是不科學的。”老人越講興致越高。

你對老先生刮目相看。

老人慈眉善目的望著你,你想能在這地兒遇到這樣一個儒雅的老智者真是一件幸運的事。你想繼續趁著機會和老人討論一下好人壞人。

“這個想法不固執。”你對老先生說。

“人就怕思想上的固執。”

“給你講個故事。想聽嗎?”老先生將砍刀擱在草叢上,緊接著又從懷裏摸出一杆木製銅嘴的煙槍,抹上煙葉,擦燃火鐮,吧嗒吧嗒吮吸起來。一連串的動作嫻熟而充滿趣味,你有點被吸引。你突然覺得戒煙戒酒真是一種罪過。

你說你洗耳恭聽。

“以前縣城裏有一位老中醫,醫術精湛,經常對困難患者免費施藥,救死扶傷無數,遠近聞名。漸漸地,他成了大家口耳相傳的好人。”

“接下來呢?”你問。

“來診所免費看病取藥的人越來越多,其中也不乏投機取巧貪圖便宜之人,原本診所隻有一兩個夥計,沒辦法又新增了幾個年輕後生來充當業餘幫手。你知道,中藥底子不厚,總會出點亂子的。”他不無傷感地說。

“多則亂,都是這個道理。”你說。

“很快,診所裏的藥材很快就免費施舍完了,老中醫隻得進山自己采挖藥材,在這個時間段裏,他的老伴突發腦溢血,也早一步走了。”

“這病是急性的,即便當時在家也不一定救得了。”

“可他正在山中采藥。”

“你是說這完全是可以避免的悲劇?”

“多少可以減輕悲劇性。”老先生說。

“再後來呢?”

“處理完老伴的喪事後,他照例會一連數天進山采藥,這空檔裏又發生了一件悲劇,一個高齡產婦去他的診所就診,新來的夥計弄錯藥單給抓錯方子,導致嬰兒胎死腹中。”

“真是一個悲劇。”你不無傷感地說,“不過也不能全歸咎於那位老中醫。”

“他固執的認為是自己的錯,一直很內疚。”

“診所現在還開嗎?”你又問。

“診所生意日漸慘淡,你知道,救死扶傷的地方最忌諱的便是死亡。他覺得他不再是一個好人了,變賣了診所後便回老家了。”

你說你好像在哪裏聽過這個故事?一時想不起來。

老人笑笑,不再說話。

“真是一場好人陷阱。”

你說你還是打心裏覺得老中醫是十足的好人。

老人靜靜地微笑,眼角有細微的濕潤,像是葉子上的晨露。

老人在石頭上磕掉煙槍裏的煙葉,裹起來揣進懷裏起身背起竹簍頭也不回的走遠了。

這場景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