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牛中唯有一頭對吃食不為所動,母道人將其牽引而來,手一揮,紙牛倒地蜷縮成一位女人模樣。女人恍惚,是個魂,哭泣著說道:“我兒子生前頑劣,死後因為沒有點睛而不全,討要眼睛的手段又不善,被懲罰倒也心甘情願,隻是他若因此不與我一起離開,我是不願意過那條河的。”
母道人說道:“你願不願意,最終都要過河,之所以對你網開一麵,是念及母愛,可是那孩子頑劣無端,懲罰不可結束。”
女人說道:“您要我明日過河,卻要懲罰孩子到後天,我實在放心不下。”
母道人說道:“你們過河便立刻分開,一起過與分著過又有多大的意義呢?”
女人說道:“身為母親沒有給他好的人生,年紀輕輕慘死在父親手裏,這是多大的痛苦,我渴望陪伴他走到最後一刻。”
神棍阿宏說道:“母道人,孩子頑劣,您是怎樣懲罰他的?”
“荊棘抽身,或斷裂為止,或時辰到達而止。”
大誠說道:“真夠恨的,荊棘那麼結實,抽到什麼時候才能斷?我看肯定得抽到時辰到達為止了。他雖然頑皮,但也不至於這麼狠吧,關禁閉,麵壁思過,寫個幾百字的檢查也就可以了。”
母道人說道:“你小子倒是心善,他出去嚇唬人的時候,你怎麼不替活人考慮?萬一惹出亂子,被你們這樣的懂門道的人給誅殺了,豈不是更可憐?”
女人跪地說道:“請您網開一麵,抽到明天為止,讓他與我一起過河,行嗎?”
母道人的心思有些鬆動,神棍阿宏說道:“不如交給誠誠去做,正所謂真心方從灰砂睛,以此做個決斷。”
母道人同意,大誠立刻去準備灰砂睛。所謂灰砂睛,是點睛手段中的一種,大多不是點在真正的紙人上,而是開了天眼,能見鬼的人點在鬼紙人的頭上。大誠將鍋底灰和朱砂混合,配上自己的一滴至陽血,端在手裏,頗為自得的站在台階上,對著月亮三鞠躬。
母道人鬆開袖子,一陣黑風吹進屋內,大誠轉身進屋,順便關上房門。屋內角落裏有個孩子啼哭,大誠緩緩靠近,背對著他的是個紙人。紙人低著頭,輕聲說道:“我能變成很多人的樣子,卻唯獨變不成自己。”
“因為你沒有點睛。”大誠說道。
“謝謝你剛才為我說話,我都聽見了,自從死後就沒有人再替我說話了,隻有一個變成牛的娘。”
“人活著身不由己,死後同樣沒有辦法,你應該理解她。”大誠說道:“荊棘抽身,疼嗎?”
“疼,但不是活著時候的那種疼。”
大誠說道:“你若真心悔改,我可以為你點睛。做為母道人對你的考驗,我將會使用灰砂睛的手段,倘若你能真心,便會擁有眼睛,否則便是鍋灰封了你的心,朱砂燒了你的眼窩,會很痛苦。”
孩子說道:“開始吧,我已經知錯了。”
大誠上前,將紙人轉過來,用小拇指為其點睛。黑色中帶著一絲紅色的粘稠液體落在眼窩處,形成兩個簡單的眼睛。片刻後,紙人化作一個可愛的小男孩。男孩沒有穿衣服,光著屁股站在原地,身上淨是些被荊棘抽打後的傷口。大誠看著心疼,卻也無能為力,索性傷口逐漸好轉,變成完整的肌膚。
男孩很開心,想要衝進大誠懷裏,大誠搖晃雙手,說道:“我隻能見鬼,卻碰不到鬼。”
男孩好奇的眨眨眼,說道:“可是我覺得能碰到你。”
“哈哈……”大誠憨笑著說道:“不可能的,就連我的鬼兄弟都碰不到我,更何況是你…”
不等大誠說完話,男孩撲進大誠懷裏,說道:“謝謝你,大哥哥,告訴你一個秘密,在我家樓下花園的長椅下有個寶貝,你一定要去拿,就當做我對你的謝禮吧。”
男孩說罷,轉身走向屋外,大誠呆愣,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的觸碰鬼,盡管與觸碰活人完全不同,卻也是真實存在的感受。屋外傳來女人哭泣的聲音,他的孩子終於得到特赦,能與她一起過河,沒有什麼比這件事更開心。
大誠離開房間時,母道人正在與神棍阿宏告別,女人變成紙牛,馱著有眼睛的紙人,緩緩向外走去。神棍阿宏伸個懶腰,回頭看見的卻是呆愣的大誠,問他發生什麼事,大誠支支吾吾的說道:“阿宏叔,我剛才摸到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