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啟六年,紫台一隅。
清晨的陽光絲絲縷縷,間隙隔著樹葉,破碎的落在地麵上,雖不過辰時未到,卻因著七月已是令人燥|熱難安。
沈嫮玥打發了貼身宮女去禦膳房領早膳,自個兒獨自拿著團扇站在屋簷處,抬頭眯著眼看天空,心裏仔細的算了算日子。
自己的身子已是強弩之弓,隻怕撐不過這幾日了。
末了已是將死之人,可是幾次三番派人去請聖上,皆是被擋了回來,隻道是政務繁忙,無暇後宮。
幾次過後,終是淡了心思。
當初入了後宮,不過是政治所需,從一開始,她便清楚。
此番做那無用之功,亦不過是想著臨了成全自己的女兒心思,倒不枉自己來這世間走一遭。
“沈妹妹昨兒個不是還著人與皇後娘娘告假,免了晨間的早安禮麼,怎的今兒卻能好好的站在這處賞花呢?”
站了片刻,思緒萬千,本想著轉身回了內室休息,卻不想身子未動便已是聽見不遠處傳來的聲音。
瞥了一眼院中再尋常不過的花兒,卻因鮮有人打理,早已懨懨。
沈嫮玥無法,隻得繼續站立,待來人走得近了些,彎腰行禮,“嬪妾見過秋昭儀、柔婕妤、安容華。”
“可不是,本嬪隻當沈妹妹是臥床不起了呢,”範柔嘉接著安慕卿的話茬,捏著帕子輕笑道。
麵前的三個人倒是同時選擇性的忽略了仍舊在福著身子的她,沈嫮玥垂下眼瞼,略帶自嘲的勾了勾嘴角。
便是拚了這最後一口氣,她亦得挺住,如何皆不願讓這三人看了笑話。
“沈嬪可當真是身子不爽利?”範柔嘉見她身子搖搖欲墜,嗤笑道,“不知沈嬪可有請太醫?要知道在宮中孤身求死可是大罪。”
入了宮,命便是皇家的,便是死亦得他人許可。
沈嫮玥動了動嘴唇,終是開了口道,“嬪妾的確是臥病在床,早間不過強撐著起了身,若是無事,還請三位娘娘離開這晦氣之地吧。”
沈嫮玥的話說得有些逾矩,可語氣卻拿捏得精準,便是她們當真要尋她的差錯,亦可辯解為是為了三位娘娘的身子著想。
“沈妹妹怎還在行禮?快快起身吧,”秋文懿目光在她身上探尋了一番,狀似此刻才發現她的動作一般,連忙懊惱的說道。
沈嫮玥抿了抿嘴唇,她們四人皆是五年前同一批秀女入的宮,其父親官職權力亦是相差無幾,一直以來皆是被暗自視作勁敵。
她自持相貌出眾,性子率真,初入宮之時,免不了聖寵優渥,品級更是曾一度再三攀升,淩駕其三人之上。
可如今,人人都可道一句沈妹妹。
何其可笑。
“哪裏如妹妹所言,這怎就成了晦氣之地呢?”秋文懿嘴角含笑,輕聲道,“想當初,我們姐妹幾人為了得妹妹青睞,能入了這宮門瞧上幾眼,可是費了頗多功夫呢?”
想當初麵前之人得寵之時,自己雖自詡京城第一才女,卻不得不舍了臉麵,來求她看在往日的情份上幫襯一二,卻不想竟遭她折辱,被罰跪在關雎宮門口一個時辰,平白被人看了笑話。
當日的羞辱,今日不算更待何時呢。
沈嫮玥一聽她提起往昔之事,便知自己今日定是凶多吉少,苦笑了一聲,自古幸災樂禍者不在少數。
怪亦怪自己當初年輕氣盛,結了不少孽緣。
不待其餘二人開口,沈嫮玥抬頭瞥了她們一眼,“不知你們想要如何?”
即便是要她性命,那亦容易非常。
“瞧沈妹妹說的,我們難不成還能平白害了你性命不成?”安慕卿冷笑了一聲,與旁邊二人對視一眼,這才緩緩開口,“我們不過是看在往日的情份上,特地來告知沈妹妹一聲。”
好個往日情分,隻怕是來看她的笑話才是。
“昨日早朝時,有朝臣呈了沈家貪汙受賄罪證,皇上龍顏大怒,已是下令將沈家百餘人緝拿入獄,隻待三日後開堂審理判刑。”
“證據確鑿,隻怕沈大人及眾家眷免不了皮肉之苦,不論罪責認或是不認,問斬流放想必是逃脫不了的。”
“……”
沈嫮玥看著她的嘴唇蠕動,卻有些聽不清她的話語,呼吸急促,若不是強撐著最後一口氣,隻怕會背過氣去。
片刻過後終是清明了些許,再也顧及不了許多,俯身跪了下來,“不知幾位姐姐可願意為妹妹指條明路?”
即使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可她卻不得不伏低做小,勉強開口。
“我們可不是你的姐姐,”範柔嘉輕蔑的勾了勾嘴角,冷哼一聲,“你那嫡姐今日已被夫家賜了一紙休書,因惱羞不過,出了夫家大門轉身便撞死在了那石柱之上,這會兒屍首隻怕已被抬入了京郊亂葬崗吧。”